主题
开唐(大结局)
小 椴
前情提要
廖翼颖道:其实,在上一集,看到包括李世民在内的各方势力都聚在了马球场,而且一向深藏不露的幻少师居然都拔出了水中也,我当时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小椴这分明就是要收手的写法呀。结果,果不其然,小椴把这明的稿件发过来后大叫:“终于完结了!我仰天大笑出门去也!”无良啊……
优伶死
却听得一声惊呼传来。哪怕在紧急中,李浅墨还是认得出,那声音是珀奴的。
——她怎么会在这儿?又是谁带她过来的?
但他此刻已无暇细想。刑天盟沉重的攻势就在眼前。薛矮马的大羽箭密雨般的射来。他与崔缇双剑联手,还要直面瘦马客、骆驼客与健骡客三者的绝杀。
骆驼客的流星铛指天打地,上至人头,下至马脚,都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内;那个高丽刺客的两把长短刀尖锐得像他脸上细窄的服,快捷得目不容瞬;而瘦马客一骑驰突,挥刺纵横,实在难封难挡。
当此战局,他却感觉到崔缇的剑势猛然一滞。
然后,那剑势突然狂怒起来。
崔缇当然会感觉到愤怒,今日,他本就是想在天子面前大大地露上一手。可居然,到手的果子被别人给摘了。一时,他不由恨极了幻少师。
李浅墨在激战中无意间瞥见了崔缇望向幻少师的眼,心下不由一凛:这两人如果对上,那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两个人都是具有超强隐忍之力的人,看似平和淡定,一旦结怨,怕是不死不休的。
却见幻少师以一柄水中刀伏击阿卜得手之后,身在空中,朗声叫道:“天可汗御下西粟特永世不二之臣,毕国贱蕃入质王子毕栗前来护驾!”
他手中那把水中刀突然问片片破碎成冰屑,那冰屑直朝瘦马客、骆驼客与健骡客罩去。每片冰屑上都映着场中的灯烛爝火之光,每一片冰屑上都闪现出不同的色彩,仿佛夜的爝火下猛然盛升了一场幻梦,那真可谓是奇丽万端。
——如果被这样的冰屑击中,中者怕不嬖北在这样的冰彩里?
这一势攻击,估计会让当今天子人眼难忘。
崔缇一见,也陡然发动。
他不能一误再误,失去在天子面前的表现机会。
眼见得崔缇的快剑如风,一式式翻风搅雪地就向对面三个敌人攻去,在那幻彩万端的冰屑里刮起了一阵快风。
真所谓风雪争锋——二士争功!
不知怎么,李浅墨念及这两人都是在李世民面前邀功献宠。心中陡然就觉得乏味。他手中吟者剑光芒一敛,一式“息交绝游”,短短的吟者剑猛然收束了所有的攻式,剑意全转为自守与旁观。
也亏得他陡生此念,否则,以幻少师水中刀的出其不意,加上李浅墨与崔缇的同时抢攻,那刑天盟三客骤遇之下,只怕再难以全身而退。
他们已知今晚事败,呼哨一声,竟齐齐掉头狂奔,逃逸而去。为他们掩护的,是适时而至的薛矮马的大羽箭。神策军中护卫还要全力卫护天子,一时也不敢追杀。却见崔缇猛然弹身而起。
薛矮马的破阵弓与大羽箭,镝长势劲,场中无人敢将之轻视。
可崔缇为求表现,竟不顾“穷寇莫追”之理,拔身疾追,不惜肩中一箭,还是出剑伤了骆驼客的腰胁。
那骆驼客仰天痛叫了一声,返手一按,就按向了崔缇肩头的大羽箭上。
那大羽箭受力之下,这时直在崔缇肩头贯穿而过。
崔缇痛得深吸了一口气,二度出剑,刺伤了那骆驼客的坐骑,才终于势尽落地。
李浅墨在旁边看着,只觉崔缇这一剑凌厉固然凌历,但他不惜身中一箭也要令敌手挂彩,那一箭分明是中给身后那个位尊九五的天子看的。
他心中一时忍不住陡生寥落之感。
——大野龙蛇今何在?
那些不知曲意媚上、婉转求荣的大野龙蛇们,而今何在。
他目光望向耿直、索尖儿与方玉宇那一边的战局。却见那骑驴客在长索短匕的保护下,也已放蹄逃逸,
和光校场上此时已乱作一团。马球赛居然赛出了这等结果,这是谁都始料不及的。最让众人大吃一惊的是:神策军中居然混杂的有当今天子!这消息几乎令在场所有人等目瞪口呆。
却见崔缇虽肩中一箭,转过身来后,依旧行若无事,纳头就是一拜,冲着头戴着面具的李世民跪了下去,口中恭声道:“臣等护驾不力,望陛下降责。”
他这里才一跪下,却见幻少师也从空中落地,在空中就自屈膝,一跪,就跪在了李世民的马前。
紧跟着,满场之人,只见人人翻鞍落马,跪倒在地。
李浅墨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却见索尖儿冲着自己一笑,也自跪了下来。他笑得有些戏谑,有些诡诈,还眨了一下眼。
接着,是方玉宇,还有耿直。
哪怕李浅墨看得到他们三人跪地时脸上表情不同的笑,但那、毕竟也是跪了。
李浅墨叹了口气,心中不由又一次怀想起西州募那日,群雄跪接圣旨时的情形。
一时和光场中,乌鸦鸦地,跪倒了一地。
李浅墨独自挺身立在这些跪倒的人群中间,只觉得膝头梗梗,忍不住地感到了一阵孤独。
在他身后,仿佛一个巨大的时代已经落幕;而在他眼前,另一个更加辉煌的时代正在开启。那么多跪倒的人肩起了一个巨大时代的幕启。在这样的幕启幕落之间,他孑然独立,全无所依。
和光校场的私赛本就是为了逃避长安城那样森严的轨则而远避于城外的,可这时,和光校场也已被并入了那个不断涨大的长安之中……当真天子之威,无远弗介。
直至此时,李浅墨才明白,什么叫做天下再无可“立”足之地:关键就在于一个“立”字——可跪之处正多,但可立足之处已越来越少。也许,这正是盛世开端的征兆吧?要直到所有人跪都无可跪之地时,人人被逼直立而起,那就是铁血的乱世了。
那也是故老所言的“宁为太平犬,勿为乱离人”。
——可李浅墨突然怀念起那个乱世。
李世民双手一摊,缓缓上举,口中笑道:“卿等平身。”
。李浅墨静静地望着他的这个叔叔,望着他雍容自若的姿态,心中头一次感受到这个叔叔所带来的巨大的压力。
众人依旧没有起身,依旧跪在那里,山呼万岁。
那场面确乎有一种陶醉的力量,连李浅墨都在那山呼声中感受到了那份力量。可这时,忽听得数骑驰突而来,那马蹄声快如擂鼓似的,震得人心头大惊:难道今晚的刺杀还没有完?
却见李世民身边的神策军中将士先是一惊,然后个个神容镇定起来。
不一时,只见覃千河率领数骑飞奔而至。他一见到李世民,立时翻身下马,躬身一礼,口中叫道:“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李世民微微一笑:“你到底还是来了。你早料到了,是吧?连我偷偷出宫,也被你料着了。”
覃千河只有含笑而已。
这时只听他禀道:“万幸陛下圣体安泰!臣等窃闻陛下出宫,或恐近来扰乱滋事的一干逆贼于圣上不利,已布下骁骑埋伏于周边撤退之路。此时他们不防之下,必受重创。”
说着,他扭过头一望,喃喃道:“这时消息,该也快传过来了。”
他方说罢,只见东边不远处,陡然升起了几支旗花令箭。
覃千河微微一笑:“刑天盟果然中伏。”
李世民抬眼望向旗花令箭升起处,微微颔首,他目光中忧伤颇重,似是怀想起了许灞。
不一时,却听得那边有号角声响起,那声音暗含节奏,覃千河含笑回禀道:“杀敌二人,剩下的怕是带伤突围了。”
李世民一点头:“区区刑天盟,不足为虑。”然后,他随口问道,“我命你去东宫办的事可已办妥?”
不知怎么,覃千河偷眼望了望李浅墨,迟疑了下,才终于回道:“圣上勿虑,那个佞幸小儿称心已遭扑杀。”
李世民就缓缓点了点头。
李浅墨先还像没有听清。
然后。他才觉得心头猛地一震,忍不住拿眼望向覃千河。
可覃千河避开他的眼,并不与他对视。
李浅墨心中还在惶惑着:怎么,他说称心已遭扑杀?
可他一时还无法相信,那么活跳跳的一个生命,真的会在这轻飘飘的一句回禀间,就已消逝。
——而自己,刚刚全力救助的那个人,只语片言间,就了结了另一个性命?
他这里正自懵懵懂懂地怔着,眼角却飘过了珀奴的影子。
不用看到脸,只看到那一身鲜艳艳的衣裳,李浅墨就知那人正是珀奴了。只见她扑入场中,却不是扑向李浅墨,而是扑到了倒地将绝的阿卜身边。她跪下身子来,把阿h的头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一张小脸上,泪珠儿滚滚而下。
李浅墨怔怔地望着她,不知她是怎么了。
却见幻少师突然立起,朗声回察道:“回圣上,那个欲图行刺圣驾之人微臣却认得,他是来自西方的大食王子阿卜。”
幻少师苦心积虑,等的就是今天,如今终于说到正题了,他当然不会放过让李唐天子憎恶大食人的机会。
接着,却见幻少师已行向阿卜身边。
却见珀奴抬起了一张珠泪纵横的小脸,望向幻少师道:“原来,其实你杀得了他。”
幻少师并不回答。
李浅墨却猛然明白,珀奴那泪,其实怕是有一大半是为了她心目中的幻少师流的。当日,她与幻少师第一次接触,就是在魉魉为救幻少师,不惜身死之际,而珀奴为了救幻少师于阿卜刀下,一扑扑倒了幻少师,不惜代他以身挡刃。可这时,却居然发现,她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这个幻少师,其实是有实力与阿卜对搏的——所以她心中的幻象才猛然崩塌了吧?
只听珀奴喃喃道:“那魉魉,魉魉姐……”
她一双哭红的泪眼望向幻少师。在她这样的注视下,连一向平静的幻少师似乎都感觉到了一丝惶愧。只听他低声道:“你让开……魉魉,她是知道的。”
他终究还是开口解释了。
可珀奴是个自有其心思、也极认死理的小女孩儿,她并不让开,只是不可置信地望着幻少师,喃喃道:“我不让。我不让你杀他,你杀的人太多了。你这么杀人,比他要杀我和杀你时可怕一百倍。”
李浅墨只看到幻少师脸上的青筋在突突地跳。
——当然,珀奴阻止不了他。
大食人与粟特人已结下累世大仇。却见幻少师脸上青筋跳了一会儿,突然抬起了一只手。
哪怕他只伸出一根手指,只怕小小的珀奴也挡不住他的。
可珀奴并不退让。
李浅墨却再看不下去,他仰天一叫,身子猛地弹起,吟者剑再度出击,一剑,即已逼退了幻少师。他立身在了抱着阿卜的珀奴身边,低头问道:“准带你来的?”
珀奴的精神分明已非常混乱,她含混地道:“枇杷姐……”
李浅墨突然冲耿直与方玉宇一礼,请托道:“麻烦二位带他们走。”
他一语未完,人已挟剑而起,先是一剑再逼远了幻少师,然后,整个人,忽连人带剑,直向神策军环卫的李世民跃去,口中喝道:“你为何一定要杀他!”
他这下连人带剑,于众目睽睽中,直迫当今夫子,却也让在场之人无不大惊。
人人都只见到他刚才一剑凌厉,于天子遇险之时全力救护,再没想到他此时会突然变卦,剑凌人君。
连神策军中护卫都不曾料到。他们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已被李浅墨欺近李世民马前。
李世民跨下之马都被这突然来袭惊着了,长嘶一声,人立欲起。可李世民坐在马上却稳稳的。他本就是弓马健者,这时双腿一夹,手控马缰,迫得那马重又老老实实地站稳。只见他直视着逼到自己面前相隔不足半尺的李浅墨。镇定地道:“我大好河山,嫡亲子嗣,岂可败在他一个狐媚狡僮手里。”
李浅墨一时只觉得怒火填胸,说不出话来,忽龇牙一笑道:“原来你并不像你自己以为的那么大度。”
李世民冷冷道:“你也并不太像李建成的儿子,只不过一样的不懂事罢了。”
李浅墨怔怔地望着他,这一刻,他本有机会出手,可他像不知该如何对这个叔叔出手。忽听他大喝一声,身子倒退。于倒退中,一剑长击覃千河,怒喝道:“可你,答应过我的。”
只见他怒火难息,一出手,就不是一剑,而是一剑剑如长江大河般向覃千河卷去,口中怒道:“你号称观尽千剑,独振一刃,这一剑,你可曾看过?”却听他又哈哈大笑起来道,“杀一个全无还手之力的人,很过瘾是吧?”
覃千河眼见李浅墨一剑袭来,只有出剑自保。
他曾与李浅墨动过手,但今日,李浅墨盛怒之下,招招挟怒而出。覃千河虽号称观尽千剑,独振一刃,却一时也只有招架之功。何况,他虽然君命难违,当初答应过李浅墨。多少有些心中抱愧。剑由心生,他一时剑势不由就显得略弱。
李浅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与称心报仇?那称心的死是刺痛了他,可报仇,似也不必。他只是痛惜称心,如同痛惜当初无意间裹入东宫的自己的娘亲、云韶,痛惜那条自己亲眼见过的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去了。
他本不擅言辞,这时心中激烈,只有托诸一剑。
出道以来,他经历大小十数战,怕还没有一战如这般酣畅淋漓过。只见他剑势中,所有的愤懑、不甘、无奈与沉郁一齐发作出来。
覃千河的境况却不免一时有些惨淡。和光场中,此时不下数百人,但看到如此好手对战,一方是当今天子护卫中排名第一的“千河剑”,一边却是羽门高弟的吟者剑,只见到场巾雪光如沸,冰锋纵横,人人看得都嚼不过气来。
耿直与方玉宇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彼此叹了口气,自带着珀奴和待毙的阿h先走了。留下李浅墨挟愤出剑,一剑剑,直朝覃千河劈刺而去。
旁观的崔缇与幻少师看得一时都不由有些面色发白,直待数十剑痛击之后,李浅墨忽腾身而起,空中一刺,刺罢叫道:“杀了你又如何?长安长安,如此长安。老子不陪你们玩了!”
说完,他一个跟头。倒翻而去,留下汗流浃背的覃千河在那里发呆。
汲镂王府里,珠帘暗卷,罗帏低垂。
这是王子婳的卧室,布置得自然温柔绮旎。一盏宫灯下面,王子婳弄着宫灯的流苏,口里冲卜老姬笑道:“不知道十九弟回来了没有。他去和光校场打球,还专为此结交了一批五陵少年,只为天子性耽于此……没想我五姓族人。最后竟有人要冀图这个晋身了。”
卜老姬正在替她卸妆,也没有回答。
这种话本不需要回答的。却听得罗帏后面,忽传出一个声音道:“你放心,他已经争得大功了。”
卜老姬一惊,她的反应也够快,双手反插,刚才还在给她家小姐卸妆的手,这时忽化为一双利爪,十指尖尖,就向那罗帏后面插去。
她本是杀手出身,应变敏捷,哪怕只是突然出手,十指间转眼已套上了她的指刃。只见她十指乌黑黑地发着寒芒,每根手指上都套着一枚淬了毒的指刃。
却见那罗帏一动,有人隔着罗帏伸手一接,双手就握住了卜老姬的手腕。卜老姬脸色不由一变,一张老脸上吃不住痛的皱纹一抖,已与那来人较上了劲。
却见王子婳眉头一皱,淡淡道:“小墨儿,你功夫长进了,专会欺负老人家了,非要跟姐姐身边的老奶奶过不去吗?你真真是大有出息了。”
罗帏后面的正是李浅墨,他从和光球场战罢覃千河回来,余怒未息,这时不由就找到了汲镂王府,要朝他子婳姐姐讨个明白。
这时听王子婳一说,他手下不再加力,口里却郁懑道:“她老是老,可身手却较诸称心强健不知几许!我这要算是以强凌弱,那杀称心却算什么7”
说到这儿,他不免越加愤怒,声音忍不住提高了起来:“你为什么一定要杀称心?”
王子婳眉锋一剃,冷声道:“我杀称心?”
她的妆台上此时正放着一张泥金小笺,这时,她随手取过,伸手一掷,那张轻薄小笺就向罗帏后面的李浅墨飘了过去,口里淡淡道:“你自己看看吧。”
李浅墨松了握着卜老姬的手,一掀罗帏,人已露出身形来。他把那张小笺伸手接住,就着灯光细看。
却见那泥金小笺上密丽地写了一首小诗:
可怜周小童,微笑摘兰丛。鲜肤胜粉白,嫩脸若桃红。挟弹雕陵下,垂钩莲叶东。腕动飘香麝,衣轻任好风。幸承拂枕选,侍奉华堂中。金屏障翠被,蓝帕覆薰笼。本知伤轻薄。舍词差自通。剪袖恩虽重,残桃爱未终。蛾眉讵须嫉。新妆近如宫。
这首诗端的好轻薄。
李浅墨脸上一红,不由愕然道:“这是什么?”
“这是有名的《繁华诗》,是咏周小史的。”
王子婳淡淡道:“周小史是历史上有名的一个俊僮,后被召入宫中,身被宠幸。你既怜惜称心,怎么不知道他?”
“据说这首诗,前些日被李承乾亲笔挥毫,写在一方罗巾之上。他将这诗赠予称心,其间密意,自不足为外人道。”
“这事本也无外人知道,魏王府要搜寻太子与称心的把柄,当然会去找你那个号称‘长安城消息都总管’的兄弟索尖儿。索尖儿手下的小兄弟们,一个个消息灵通,长安城中,哪怕是深宅内院中的事儿,他们也能从别人仆佣口里探听出来。据说,那方太子亲笔提的罗巾,就是索尖儿花了大价钱买通佣人从东宫中偷出来的。然后,他与魏王府怎么交易的我不知道——索尖儿心高气傲,不甘沉于下流那是一定的,他交结魏王府自有其目的——魏王就遣人把这方罗巾呈给了天子,天子当然览之大怒,才有如今的扑杀之举。”
王子婳悠悠地吐了一口气。
“他为了普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不杀称心恐不能服众。你心憾称心之死,要与他复仇的话,却是要找谁复仇?是我这个当初随口代魏王府出了个主意的姐姐?还是你那个热衷的兄弟索尖儿?或者是魏王与他指使的兰台御使何正达?还是下了命令的你叔叔李世民?再或者是执行了这个命令的覃千河?又或者,一个一个都要杀了?难不成你不觉得,那个称心,无论如何,也算祸害国家的吗?你为什么不找太子承乾算账?总是他做事荒唐,不管不顾,才留下今日之患。”
李浅墨一时听得心中一团乱麻。
称心之死原来是这样,他断没想到,这里面还牵扯上了索尖儿。他没想到索尖儿也会如此,为了交结魏王府,壮大他那个嗟来堂,竟也视别人的性命为草芥。
这一场伶人之死中,那藤牵蔓绕的起因让他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却听王子婳淡淡地道:“那称心也不是什么省心的。如果机会在他那一边,他所做所为,也不会比你看作阴险狡诈的子嫡姐姐好多少,到时,就该你去责问他了。这个长安,于当今这个形势,你以为想杀一人,是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办到的吗?当年,大野龙蛇,烽烟四起。他们打下这个天下来,要流无数人的血。今日。要谋夺这个天下,守住这个天下,自然多多少少也会要流一些人的血。只是在你这样的孩子看来,这血流得不够壮烈罢了。这个长安,必然会是这样。你如果受不了这个长安。就不该留下来。要知道,这还只是开始。你出于意气,不惜质问。可哪怕是你杀了我,就止得住此后必定漫漫无尽的血色吗?”
李浅墨也知道她所说的尽是现实,可他起码希望,子姬姐姐不要这样,索尖儿也不要这样。
他忽然想起了珀奴那句话,没错,在他心里,子婳姐姐这种杀人法,要比他此前知道的,都可怕一百倍。
他口中不由道:“我说不过你。可,并不代表你就是对的。”
情急之下,他也忍不住加了重话反击道:“怪不得,怪不得那日你与罗卷哥哥成亲之后,他终究还是会走开。”
王子婳的面色不由一白。
李浅墨的这句反击,可见打中了她的软肋。
只听她一声冷笑:“因为他不过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罢了。你一样,谢衣一样,罗卷也一样。你们只知像个孩子似的不停念叨着‘我不要怎样’,却不知道‘我要怎样’。人生苦长,起码在这漫无尽头的生命里,我还知道‘我要怎样’。罗卷若觉得我是错的。他尽管告诉我他要怎么样,说得服我,我就跟他走。”
她苍白的脸上难得地浮起一丝激动的神色来:“可惜,他拿得起剑的手,未见得扶得稳一张犁,也未见得甘心去扶一张犁。他如果像你师父一样,定得下心来,有那些狠气,我就跟他走。不过扶犁又怎样,天下可真有那平静的一亩三分田,可供他耕吗?就是东海虬髯客,他不服气,于海外另创基业,可他于海外千的那些,又与海内这些争杀谋夺,有何不同!”
李浅墨此前从没想到,一条鸿沟,会在自己亲眼看着的情况下,在自己与子婳姐姐、索尖儿,与这整个长安之间硬生生地裂开。他年纪还小,具体的大道理也说不上,他只是冷冷地想到:原来,自己一直渴求的人与人之间的平和美满是那么的幼稚,要么,是我不配住在这个长安,要么,是这个长安不配住我。
他知道言尽于此。想说什么,却终于无话可说。怔忡了下,跺了跺脚,直朝窗外跃去。
却听王子婳在后面说道:“外面很空,也很冷。等你明白了,想要回来,再找你子姬姐姐,姐姐说不定可以送你一个咱们都不妨鄙视、也不妨姑且游戏的‘锦绣前程’。”
尾声:不系舟
御沟旁边,黎明前模模糊糊的光线里,柳树下面,立着一个女子。
宫墙外的御沟里据说淌的都是胭脂,那女子临沟照水,柳树的长条偶一拂动,她的头发就跟着在风中拂动。
寂寂的长安城此时还在宵禁当中,不眠的人原来不只一个——李浅墨一夜的心情都不曾平静。从王子婳那儿出来后,他一度在夜的长安城的屋脊上恣意飞奔,到后来,累了倦了,终于停下来时,就停在了这里。
所以他才见到了那个女子的背影。先还只觉得眼熟,后来才发觉:那居然是木姊。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既在,幻少师却又在哪里?
许是自己的眼是孤零的,这时从他的眼中看去,只觉得木姊的背影也说不出的孤零。她为什么凌晨时会独自站在这里?为什么那背影里有一种让自己深感同情的绝望?李浅墨慢慢地靠近了木姊身边。
他有意加重了自己的脚步,好让木姊听到。
果然,木姊闻声转过身来,脸上愕然了下,招呼道:“砚王子。”
李浅墨只觉得她容色惨淡,自己也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才问道:“幻少师呢?”
木姊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他与崔缇在一起。”
李浅墨不由一愣:幻少师与崔缇刚刚结怨,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却见木姊脸上苦笑之味更重,她摇了摇头:“他们都在长孙府里。”
——长孙府?
那说的可是当今天子的内兄、长孙无忌?
却见木姊淡淡笑道:“你肯定觉得他们两个本应该合不来吧?没错,他们是合不来。但如今,他们却有一念相通,就是都把宝押在了晋王身上。崔缇身负使命,要将太原王家的娇女王娉婷许配给晋王为妃。这件事,就牵涉到了晋王的舅舅长孙无忌。想来你也知道,长孙无忌是不喜欢那两个太有主意的外甥太子与魏王的,在他的心目中,晋王才是最佳的储嗣人选。不过他为人阴沉,什么都不肯说,一切都要谋定而动。”
“但他会干涉晋王选妃的事的。如果他要辅佐晋王得继储君之位,在那之前,他起码要先控制住他。”
李浅墨却不由狐疑,疑问道:“可这婚嫁之事,就算要长孙无忌作伐,又与幻少师有什么相干?”
木姊微微一笑:“与他无关?但这事儿……”她略微沉吟了下,“……晋王选妃的事,好像多少与我有些相关。因为,那孩子,这几年下来,与我相处,多少有些情分吧。我也实在怜惜他,看到他,就像看到我们小王子小时候的样子。只不过小王子现在长大了,已不容我怜惜了,我只能怜惜晋王。”
“我与晋王相处;一开始只是任务,但后来……”她叹了口气,“……我哪怕做得了杀手,终究还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她与李浅墨交往不多,但当日麦田战时,生死悬于一线,曾经联手对敌过,对彼此脾性可谓深知,所以当着他的面也就少了分顾忌。
只听她苦笑道:“只为晋王依恋于我,当然他还小,还是小孩儿家脾气,可他曾无数次悄悄说过,耍娶我这个木姐姐做王妃的。其实,我一个异族之女,何敢奢望。但他娶固然娶不了我,娶别人做太子妃的话,我却多少是个障碍。”
她脸上有一丝淡淡的风情,让李浅墨见了都深觉其美。
只听她轻轻一叹,微微笑道:“所以,哪怕崔缇刚才在和光校场中对我家小王子如何不满,这时,还是要跟我家小王子讨价还价,好让我答应,怎么劝服晋王同意这门婚事的。”
李浅墨在一旁不由听得怔住,他遥遥地望了长孙府那深阔宅第一眼,心中暗道:这究竟是个怎样的长安?崔缇亲自作伐,要将自己深心暗恋的娉婷嫁与他人。而幻少师却在与人讨价还价,要让自己命令去“勾引”晋王、且任务已达成的木姊去劝服自己关心的晋王接受另一个女子。
——到时,是会有一个堂皇的婚礼吧?可那婚礼之前,一切怎么看,怎么荒唐。
他无话可宽慰木姊,只好什么都不说。
只听木姊笑道:“有时候自私起来,真希望当时押着那批财宝回去的不是柘柘,而是我。”
说着,她忽认真地拿眼看着李浅墨,像是在问:“你可记得,在这世上,还有过一个柘柘?”
李浅墨无以宽慰木姊,只有自己先行离开。
从踏人长安以来,先是认识了王子婳、罗卷,后又入住师父赌赢来的豪宅,李浅墨眼中始终蒙着一层柔情脉脉的面纱,直到今日,才觉得,自己终于把这个长安城看穿。
离开木姊后,他出了城外,在渭水滨坐了有一会儿。
看着水中树的倒影,他不由又一次想起了肩胛的话。肩胛要他在这世上好好地玩,可他这时想对肩胛说:这世上的游戏,你从没告诉我说,最后终究要玩过的,是要流血的。那游戏所关太过重大,却叫自己如何再玩?
好在,他的心头,忽然温温柔柔地想起了耿鹿儿。
不管怎么说,鹿儿还在,不是吗?’
自己胡愁乱恨的。尽为那些并不曾真正知交的人操心,可为什么,不去找鹿儿。无论这个世界如何,鹿儿总还会懂得自己的吧?
这么一想,李浅墨一时再忍不住。哪怕异色门主严令耿鹿儿伤好之前,不许他再靠近异色庵,他此时也忍不住要去一探了。
天色破晓之际,他来到了异色庵。
整个异色庵仿佛还在沉睡。
李浅墨恐怕异色门下发觉,全力施为提纵之术,鸦雀无声地潜入了异色庵。
他自己想做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自己此时,最想见到的就是耿鹿儿。只要望到她小鹿一样的大眼睛,那种纯良的眼光,自己一见之下,就会忘却所有苦恼,重新感觉到开心吧?
他悄悄潜入到耿鹿儿歇身的那排廊房前,靠近房门时,心下不由感到犹豫:这时去,会不会打扰鹿儿养伤。且如果让异色门中人发觉,怕是他与鹿儿都会不好意思的。
可才到窗下,却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李浅墨一怔,没想鹿儿这么早就起来了。
他不愿有人知道,悄悄在廊顶藏住了身形,只听屋内,正是鹿儿在与异色门主吴盐说话。却听得吴盐的声音道:“你看看,你的伤还没好,却缠着我说了一整夜。什么重要的事,等以后伤好了再说不行吗?”
然后,只听耿鹿儿的声音道:“不说明白我会觉得不痛快。”
只觉她迟疑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等再见到李浅墨,你要告诉他,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
李浅墨陡闻此语,不由大吃一惊。
却听得窗内耿鹿儿倦倦地道:“你告诉他,当初,我接近他,只是为我骊山一门中,如今只余‘乘槎’剑术,‘犯斗’之术久已失传。那犯斗剑,我师父说当世只有肩胛会。我想,肩胛没了,如今会的只有他了。缺失犯斗剑,是我骊山一门多年不振的原因,我接近他,只是想重新为师门寻回‘犯斗剑法’……”
李浅墨今日本来就情怀恶劣,好容易悄悄潜入异色庵,再没想到会听到耿鹿儿这样的一番话。
他只觉得自己一时都透不过气来,好容易深吸了一口,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整个翻转过来了一般:原来都是这样,原来、都是骗我的!
他忍不住想要一声长哭,可只觉得此时哭都哭不出来。可这番打击下,他控制不住,呼吸间大有异样。门内的异色门主忽开口喝问道:“门外何人?”
李浅墨急怒之下,竟笑了出来。只听他道:“不用再劳烦你转话了,你可直接告诉耿鹿儿,‘犯斗’剑的剑谱,我录好后,自会遣人专门送往骊山。而我与她……”
他的声音忍不住哽咽起来,却强自压着:“……此生此世,都不必再见面!”
一语说完,他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珀奴怨恨幻少师,抱着阿卜回连云第去了;索尖儿为了嗟来堂,不惜与魏王府勾结,出卖称心,流别人的血,开自己的前程;正子婳姐姐又是那样,让自己感觉如从不曾相识……至于覃千河毁诺更不待提,枇杷是子姬姐姐的人,吴盐想来是东宫的人了……他们都这样,整个长安都这样,甚至连鹿儿也这样,他们看上自己的,不过是自己的手中一剑。
怪不得不管罗大哥、谢大哥还是肩胛,最后都不得不孤独终老。
他急怒之下,只觉得喉中火烧火燎地疼痛,再发不出声音来。说完那句话,身子一弹,就已逃出异色庵。
李浅墨一路东行。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往哪里去。他只觉得,自己再不能留在这个长安了,那不是他的长安。
连日以来,雨晦天暝,东行道路,一片泥泞。
这一路上,所行所见,都是人马困顿。
有时,李浅墨看见有车陷在了泥途里,习惯性的,他会上前相助,帮他们把车轮拔出来;有时,却又只视而不见,冷眼相看。
沿途所经,路过华山,潼关。他也曾直登观日峰顶,纵声长啸;也曾在潼关外的泥径上,困立雨中,不言不动,旁边经过的人只把他当成疯子或是傻子。
直到有一日,他猛抬头时,于路的前方,惊见一个巨大的城池。看着门楼上斗大的字。才惊觉:自己已经到达了洛阳。
洛阳城中,柳盛花靡处,原与长安不同。
差不多每年的夏天,天子都会来此消夏。一则消夏,二则可免除百姓粮食转运之苦。所以当朝贵人,多在洛阳城中也营建了华宅。
李浅墨行至洛阳,不由停下脚来。
因为,他这次出走事出突然,全无预备,这一路,从长安到洛阳,身上的一点银子都快花光了。
他在洛阳城逗留了数日,直到银钱全部用光,依旧找不出兴致来怎么去弄一点钱。
每日里,他都呆呆地坐在天津桥畔,看过往的行人,再就是在运河的码头,坐在人马声喧里,默默地发呆。
直到这一日,他依旧从一早上起,就坐在洛阳城运河的码头上,看着船只行人。
终于晴了,太阳晒在他好多日没换的衣服上,蒸出一股馊味来。
李浅墨默默地坐在那里,看着船的桅杆。
他听得到自己的肚子在叫,却一点也打不起兴致去找点吃食。
也许,因为这几日里他心情已经麻木到极点,倒是这点饿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和身外的这个世界,还保有着几分真实。
他的童年是时常挨饿的。每逢怕看到张五郎时,他就会一个人在外面延挨着不回去。如今,他又一次尝到饥饿的滋味了,可依旧是,像个延挨着不想回家的孩子。就这么从日方升起坐到日正当中。运河沿岸的码头是热闹的,这里,是天下物资输转的大动脉。李浅墨自己都听得到自己肚中咕噜咕噜地响,可他像憋着气,赌气地嘲笑着自己的饿,再不想起身起来。
恰在这时,却听一个声音叫道:“喂!”
李浅墨一抬头,却见身边站着一个不认识的使女。
那使女年纪不大,说话也极不客气,只见她像受不了李浅墨身上的馊味,抬袖掩鼻道:“我家主人说船上少一个人用,叫我出来找,最好找个穷苦的几日没饭吃的那种。你可是没饭吃的?”
李浅墨点了点头。
却听那使女道:“那你可愿意跟我上船,给船家当个下手,赚点吃食。我们是去扬州的。如果你愿去,每日里剩饭菜还是管饱的。到了扬州时,只要你活儿干得还勤快,说不定还会赏你一小笔钱。叫花子,你可情愿?”
李浅墨此时心情正是无可不可。再说,身上钱已光了。
他原本不在意身份地位之高低贵贱。这时,从长安城出走出来,实已厌倦于当那所谓王孙,这时听人招呼。心中反而一喜,想,长安城中王孙自己已见过多矣,给个开船的当下手,出力流汗,这样身份,正可让自己与他们天地悬殊,远远隔开。一高兴之下,当即点头答应了。
那船当晚即开。船很大,李浅墨听吩咐只住在后艄一个狭小的舱房内,每日也只在后艄做事,前甲板那是客人的起居所在,他也从来不去。
没两日,即已远离洛阳。
这两日,李浅墨活儿干得多,心情渐觉愉快,人也活泛了起来。
这日一早起来,看到两岸上麦田青青,东首一轮日头新孵出来似地挂在那里,天朗气清,不由得心中快活。开船之前,自己先跳到运河里洗了个澡。换下了枇杷做给他的早已磨旧的精致衣履,把船老大给他的一身青衣小帽穿了起来。
船还没开,一清早也没事情做,他不由坐在船头吹风,看着船舷边上的太阳,猛地感到:不管怎么说,自己不过十七岁,自己的人生也刚刚开始。他曾忘掉过很多伤害,这一次的,只要假以时日,未尝不可以再度忘掉吧。反正自己从前一无所有,真正重新又一无所有时,未尝不是少了牵累,多了痛快。
恰在这时,只听身后船舱内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砚王子,你多几不曾洗脸,我们也不敢相认。今日,你既然洗出本来面目,我们可以相认了吗?”
李浅墨讶然回头,只见船舱里,打开的雕花窗内,却有一张脸温柔敦厚地冲自己笑着。
那女子不是枇杷,却又是谁?
他方白愣着,却见枇杷身后又冒出一张小脸来,那小脸上的五官粉雕玉琢,当真绝艳。那胡女依旧穿了一身乱七八糟撞着色的衣衫,冲自己笑道:“公子,这几口,枇杷姐姐不许我吵你,可不快把我给憋死了。你今天穿这身青衣小帽,原来竟也还这么好看。看来好看的可不只是那些王孙公子,以后我要嫁,嫁个像你一样好看的小厮却也不错。”
那胡人少女正是珀奴。
李浅墨犹未及答言,却见舱中又传出一个声音气哼哼地道:“把病人丢给我这医生,当家属的说走就走了,还把自己浪荡得个分文不剩,以为这样,我就找你讨不得药费了吗?”
这声音却是异色门主吴盐。
李浅墨一时大惊,怪道那日那小丫头直接就要雇自己上船,这船,竟是她们的。
只是,异色门主又如何会跟枇杷姐姐凑到一起?这风马牛不相及的几个人,怎么会突然同船?
——听到异色门主的声音,他自然想起了耿鹿儿。
一想起耿鹿儿,他忍不住心中一痛。
可珀奴早已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一把拉住他,就把他往船舱里拽,口中还道:“砚哥哥,我憋了好多天,今日,好容易可以说话,你可要陪我说上一天。我好喜欢这船,这船上,比家里还热闹。不只有三个姐姐,连龚小三都来了……”
她方说着,已拉着李浅墨进了船舱。
李浅墨就见龚小三果然在,笑嘻嘻地冲自己打了个千儿。
船巾连上珀奴,共有四个女子,个个生得玉艳珠鲜。
只见枇杷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旁边,异色门主面上神情微妙,她身边,却是耿鹿儿半躺在一张躺椅上,还自睡着,似乎病情不见好转。
只听枇杷笑道:“砚王子,一赌气,连枇杷姐也不要了?不要枇杷姐也就罢了,听说,你连耿姑娘都要不要了。要以一本剑谱,就此恩爱两断。”
李浅墨一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船中的几个女子,除了珀奴话多,剩下的两个清醒韵,说起话来,个个一句顶得人十句。
李浅墨只听异色门主自顾自笑道:“枇杷姐,人常说,痴心女子负心汉,这话果然不错。那日,鹿儿姑娘自知这一次毒伤太重,只怕要病体缠绵,一世都好不了。最伤心的是,她为李泽底与魏王府暗算,中了的灯油之毒,到后来,只怕是要毁掉她一向自恃的容貌的。自伤之下,生怕她在意的那个人伤心,所以那口在房中,跟我缠了一夜,硬要我答应传话给那人,说她再不要见他,当初与他结识只是为图她剑谱……之类之类的话。”
“偏偏老天爷也不想让我为难,这话让那人直接听到了,不再用我从中传话。你知那小子听到后怎么样?”
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果然柴、米、尤、严四个婆婆说得不错,这世上的男子,再没有一个真正可靠的,可靠的只有我们这些傻女子罢了。那人一听到,大怒之下都不细问,一转身走了。可怜鹿儿这小姑娘,面临一个女子要被毁容这等悲惨之境,还要受辱,当场就昏了过去。我这个医生,多日以来,昼夜不眠煎汤煮药费的工夫都毁于一旦。”
她口里微微冷笑:“病人家属不管,但我这医生怎么能不管?只有翻出了我异色门最隐秘的药书来以求救治。传说东海原有五座仙山,蓬莱、方壶、瀛州之外,另两座更是缥缈难寻,上有无数灵丹妙药。世人只道是子虚乌有之言,我却知道,那东海仙山药岛的传说是真的。这才起意要带着这可怜的小姑娘去寻药。知会了枇杷姐姐。好在这世上男人虽不靠谱,女儿们总算还靠得住的,枇杷姐治备了这条船,就要一路南下。可我就不服这口气,那病人家属以为自己跑就跑了,不用付我医钱药钱的吗?”
她虽是对着枇杷说话,可也让李浅墨听明白了来龙去脉。
明白了后,李浅墨望着昏睡不醒的躺椅上的耿鹿儿,心中不由一阵惭愧。
吴盐与枇杷见他如此神色,彼此一笑,就没再说下去。
珀奴却抓着李浅墨的袖子道:“砚公子,吴盐姐姐真是好人。她不只救了鹿儿姐姐,还吊住了阿卜的一口气,说是,这次东海寻药成功的话,就也救得恬他。走、我带你去看阿卜去!”
说着,拉着李浅墨就要走。
枇杷却站起身来,阻住了她。
异色门主吴盐也一笑站起,冲珀奴道:“这个病人一时无事,且有人看护,咱们还是先去看那一个吧。”
李浅墨知道她们是要留自己与昏迷的耿鹿儿单独相处。
可珀奴不解,被枇杷牵出了门。还自回头叫道:“砚哥哥,阿卜就在隔舱,你赶快来啊!”
一时舱内,只剩下了李浅墨与龚小三。
李浅墨看着躺椅上的耿鹿儿,心中抱歉。只见耿鹿儿的一张脸金黄金黄的,金黄中还掺着乌青的气色,受伤的那条腿整个被药裹着,人仿佛全失去了知觉一般。
他心头叹了口气,却又隐隐觉得松了口气:这世上,有暗换的,就总还有些不变的。只不知,枇杷姐姐这回跟随自己离开长安,王子婳知不知道呢?
却听龚小三在旁边貌似同情地道:“公子,你说,女人就是麻烦是不?跟四个美人坯子同船,其实不是好耍的吧?”
李浅墨此时心下快乐,却也不计较他口中的揶揄之意了。
却听龚小三低声道:“可是,麻烦的还不只是这四个女人,其实,不止她们,还有三个,个个都凶神恶煞一般!”
李浅墨不由一惊:还有三个,却是哪三个?
只听得背后甲板上有声响,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正在跟那船老大说话,李浅墨一回头,却见一着榴红一着杏黄一着石青的三个女子正站在甲板上,那可不是东施、南施、北施三个异色门中极难缠的女子?
只见身边龚小三冲自己吐舌道:“美人麻烦,其实还抵不过这三个半拉儿美人麻烦,咱们这一路船行,怕不要被她们三个给缠死了?”
李浅墨只觉得一惊,脱口道:“她们三个怎么也在?”
龚小三道:“还不是听说要海外求药,她们就跑了来,逼着吴盐姐姐答应她们好让她们跟在一路,去寻得药来,以治好她们的丑疾的。她们功夫又好,脾气又说不出的古怪。公子,这些日我盼星星盼月亮的,好容易把你给盼回来了。你回来了,就总算有人给我作主了。”
他苦着一张脸,想来这些日子所受的难为不少。
李浅墨一时也怔在那里。
——长安城中的王孙烦恼终于可以抛在一边,可接下来的东海寻药,却要与如此这样的七女同行,还要直杀到虬髯客的老家去。碧海青天、白沙蓝鲸,载美同行,还连同带着一个重伤的大食高手阿卜,这接下来的行程,真说不上幸还是不幸,却也当真足够古怪!
(责任编辑:廖翼颖)
蜀山的少年(37-40)
夏 生
在经历了一次蹿过两试的惊天逆转之后,唐谧、白芷薇、张尉三人侠小组迎来了蜀山义金殿的新生活,千年吊车尾张尉因为在大试中的超强表现,一举跃居为和桓澜、慕容斐相同、蜀少们心目中最为崇拜的偶像级人物,交到了许多新朋友:唐谧被藏书阁祝殿判抓差,成为他膝下唯二的弟子,被迫在业余时间出卖苦力,在藏书阁内整理多年来积下的阅读笔记。从表面上看,几人的生活一切顺利,可其实却潜流汹涌,君大美女对张尉的冷淡、强势男李冽对唐谧的激情、佳公子慕容斐对唐白二人的犹豫、酷小子桓澜对唐谧的纠结……夏生大人说,少年从明白爱情的那天长大,在这个春天,蜀少们正在渐渐长大。
而此刻,唐谧正在剑宗学习御剑术,突然,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绿东西,在只差分毫就要撞到她的剑身时猛一缩身,改了方向,反向飘了出去,轻轻落在地上。唐谧一看,原来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绿毛小猴子正插着腰,气哼哼地瞪着她……
37 古怪的小猴子
那小猴子看上去大约只比成人的手掌高,身上覆着一层浅绿的绒毛,看上去像个毛蓬蓬的小球。
此时,它看上去似乎很是生气,先是嘀哩咕噜地指着唐谧讲了半天,然后模仿着唐谧拔剑的起式浑身绷着股劲儿挺着,接着身上一松,便捧着肚子咯咯笑起来,直笑得站立不稳,倒在地上后,还仍然打着滚笑个不停。
唐谧就算不懂兽语,此时也知道这小猴子正在嘲笑她,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不好对一只猴子动手,便道:“有本事你来啊,笑话人谁都会。”
那小猴子仿佛听懂了一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随手捡起个小树枝就舞动了起来。
唐谧一看,小猴的一套蜀山回风剑法竟比自己使得还要流畅自如,不由心虚得直冒冷汗。
一套剑法舞毕,猴儿把树枝往地上一扔,继续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唐谧“吱吱”说个不停。
唐谧听得一脸茫然,但直觉告诉她,小猴的话应该非常重要。她正苦于不懂兽语,猛然想起昨天庄园介绍的那个同殿剑童周静有一块可以与鸟兽沟通的宝玉,赶忙对小猴说:“你等等,我马上回来。你别走,别走啊。”
唐谧一路小跑回到正在练剑的剑童中,拽着周静就往小猴那边赶,一边走,一边急急道:“周静,帮个忙,快跟我来!”
周静是个性子极好的人,被唐谧这么没头脑地拽着,也没生气或者叫嚷,只是耐心听着唐谧边走边解释:“那边有只小猴想和我说话,你给我翻译翻译,它都说了些什么。”
两人来到树下,却不见了小猴的踪影,唐谧心里着急,跺着脚道:“怎么跑了,死猴子,听不懂人话啊。不是叫它别跑么!”
“是一只什么样的小猴呢?”周静在一边抿嘴笑问。
“大约巴掌这么高,浅绿色的小猴子。”唐谧伸出手来,连说带比画着。
周静想了想,道:“一般的猴子可没有绿色的,听起来倒有些像某种异兽。据我所知,许多异兽在年幼时,因为能力不足,怕被人逮到,身上都有绿色的保护色,这样比较容易隐蔽,等到长大了,颜色就会变了。”
“应该不是一般的猴子,它还会舞回风剑法呢。”唐谧答道,“而且,它似乎有话想对我说。”
“常在蜀山出没的灵兽,会个一招半式并不稀奇。你知道常出没在御剑堂的那只猫么,它会咱们蜀山大小周天两种步法呢。不过,这些异兽的话,就算听懂了也不可相信,因为它们视咱们为异类,并不愿意和我们讲真话的。”周静解释道。
这时,慕容烨英又带着王迩回到了剑童中,王迩显然被教训过了一顿,垂着个脑袋跟在她后面,全没了刚才趾高气扬的模样。
当下,慕容烨英招呼剑童们聚拢过去,朗声道:“大家知道我们蜀山和清源寺每五年一次的比武么?”
“知道。”剑童们齐声答道。
这件事,唐谧也是听说过的。
清源寺和蜀山是武林两大领袖,一直保持着表面一团和气、实则暗中较量的关系。但两者的地位都太过尊崇,明里比试不论谁输了。都会有伤颜面,可是双方又都希望能有个一分伯仲的方法。于是,从几十年前开始,两家就约定每五年,组织自己门派未满十八岁的弟子相互比试。
这样,一来蜀山和清源寺可以一较高下,赢的一方会心照不宣地被江湖中人认为更胜一筹;二来,因为参加比武的都是没有真正成年出师的孩子。输的一方也不会太伤面子。
“慕容殿判,这个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呀?”有剑童问道。
慕容烨英答道:“过去和你们是没关系,因为参加比武的四州人,都是从比你们更高殿的剑童和已经通过五殿大试的弟子中选出的,但是,今年会有所不同。
你们也知道的,剑宗的穆宗主年前暴病去世,现在由掌门代行其职。十八岁以下正在剑宗修习的弟子中,大多数是穆宗主的直系弟子,因为要为宗主守孝,不宜参加此次的比武。”
若论武艺,剑宗弟子被公认为蜀山最强,众人一听这话,顿时议论纷纷:“那我们蜀山岂不是实力大挫。”
“哎呀,不小心让小秃驴们捡了便宜!”
慕容烨英抬手示意剑童们安静下来,继续道:“掌门、殿监和宗主们最后商量的权宜之计是,剑宗今年新人宗的弟子以及并非穆宗主直系的弟子,还是可以参加比武。尽管这样,现在除去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参加的人,三宗十八岁以下的弟子再加上比你们高的所有两殿剑童,也一共只有四十人可以参赛,故此,要从你们中间通过比武,再选出三人来作为后备。被选出的三人,因为要参加特训,可以免去今年的殿试。”
此话一出,剑童们立时炸开了锅,特别是邓方那些“老人”,一个个的脸上都挂着跃跃欲试的神情,恨不得马上就开始比武。
“不公平,我们才开始学,他们都学了好几年了!”新升上来的剑童中有人抱怨。
慕容烨英了然一笑:“比武的时间会安排在殿试之前,现在还早得很呢。所以,你们今年一定要努力修习,无论有没有这场比武,你们都要明白,将来,你们有可能是朋友,但更有可能是竞争对手。”
众剑童听了,莫不摩拳擦掌,在心中勾勒起比武的假想敌来。
这天黄昏下山的时候,张尉和唐谧的兴致都不太高。而白芷薇本来就不是活跃的人,所以,这一路走得异常沉默。
唐谧原以为张尉和自己一样,是因为没办法运用心力操纵剑魂而沮丧,可是走了一段,她才觉得奇怪起来,心想:大头武功上受挫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一次这样没精神过?
她不由好奇问道:“大头,怎么了?你看,我今天的御剑术也练不好,你别急,大家都一样。”
“嗯。”张尉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只有山风低掠树林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唐谧走着走着,觉得有些说不出的不自在,似乎是正在被人窥视或者跟踪,心里越来越毛。
她猛一回头,朝身后的林子喝道:“举起手滚出来,我看见你了!”
片刻安静之后,一只绿色的小猴手举头顶,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一双黑琉璃一样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一脸的不甘不愿。
唐谧没想到这一诈唬,还真的吓出一只小猴儿来,心中觉得好笑:“怎么又是你,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那小绿猴支支吾吾,连说带比了半天,唐谧看着不住摇头,完全不懂它的意思。
白芷薇和张尉也被这小猴激起了兴致,看着它兀自急得直跳脚,实在滑稽可爱,不禁呵呵笑个不停。
白芷薇问道:“唐谧,你认识它啊,它好像有点怕你呢。我觉得,它似乎在跟你解释什么。”
“不认识,不过今天早些时候倒是还见过一次。我也觉得它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唐谧答道,然后转而对小猴说,“你要是说不清楚,下次我找个能听懂的人来如何?今天晚了,我们要回去了。”
那小绿猴越发急了,猛地飞扑过来,一把抱住“未霜”的剑柄,抽出剑拖着就往林子里跑。
唐谧没有防备,一下被它抢了剑,大喊道:“喂,你站住,死猴子,你要剑干什么啊你。”随即拔腿就追。
张尉和白芷薇看了,互望一眼,也赶紧跟着追了上去。
昏黄的日光已经淡去,白色的雾霭愈来愈浓,转眼之间,三个人的身影便隐没在了密密丛丛的树林里。
三人追了一会儿,眼见树林越来越密,天光已尽,黑暗快速地渗进森林。
白芷薇望了一眼身后被层层叠叠的枝叶掩住的来路,感觉不妥,忙唤道:“别追了,刚才追来时忘了在路上做记号,再走深了,恐怕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唐谧和张尉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只见来路枝丫交错,树木参差,果然已经很难分辨方向。而此时夜色降临,林中的各种生命都开始活跃起来。
远远的,可以听见不知什么猛兽的咆哮在林中回旋,一只夜枭站在三人头顶的树梢上,安静地观望着这些丛林的不速之客,间或抽冷凄厉地鸣叫一声。
张尉拿出“沉荻”,把唐谧和白芷薇护入淡黄的光晕中:“别急,咱们追得这么快,一定碰断了树枝什么的,走慢一点应该能找到些痕迹。”
话虽如此说,但唐谧和白芷薇都知道,这话纯属是安慰罢了,这一路上哪会好巧不巧地碰断无数树枝,给他们指明一条回去的归路呢?
好在还有“沉荻”保护在侧,三人就算感觉得到这树林里已经有无数蠢蠢欲动的生灵正在接近他们,也不觉得特别的惊慌恐惧。
唐谧拧着眉头往小猴子消失的地方看去:“那破猴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没事抢我的剑做什么?”
白芷薇知道唐谧的未霜是把亡剑,斟酌一下,方才道:“唐谧,我姨父说过,用剑之人最忌讳使用与过去没有了断干净的剑,好像不太吉利,不如你乘机丢了那把剑吧。”
“‘与过去没有了断干净’是什么意思?”唐谧不解地问。
“一般说来,剑魂在剑主去世后就会如同重生,失去过去的力量和记忆,一心等待新的剑主。可是,在有些特殊情况之下,却不会如此,这就是和过去没有了断干净。”
“你的意思,应该是剑魂保有了原来的力量吧?可是,‘未霜’是亡剑啊。”唐谧奇怪道。
“我觉得,不单单是你说的这样。所谓亡剑,就是这把剑的生命已经停止在它的剑主死亡的那一刻,也就是一把永远停留在过去的剑啊,这样也可算是一种无法了断吧?”白芷薇虽然并不确信自己的看法,但脸上依然满是担忧。
张尉听了,忽然想起自己的剑魂曾说过“受人之托等着见他”的话,心中也不由疑惑,不知这样是不是也算和过去没有了断干净,下意识地盯着手中的“沉风”,一阵失神。
唐谧心里总觉得,自己是被晶铁梳子中的剑魂牵引到“未霜”身边的,虽然并不相信所谓的命运,但这种被莫名缘分所牵引的邂逅又让她有些放不下,最关键的是,不要“未霜”的话,自己又到哪里再去找一把剑呢?难不成,跑去对穆殿监承认,自己上一次并没有找到认可自己的剑魂,于是才拿了把亡剑充数?
白芷薇见唐谧沉眉不语,知道她是在担心如果没有剑,就要被迫离开蜀山,赶忙安慰道:“没关系的,咱们就说今天在路上遇见一个高手,抢走了你的剑。我想天地之大,就算咱们御剑堂的剑室中没有认可你的剑魂,别的地方也会有的。”
“可是,唐谧以后学剑怎么办呢?”张尉问道,“随便一把铁剑怎么练习御剑术?”
“这只能以后再想了。反正用一把亡剑也练不了御剑术。唐谧今天练得很辛苦吧,看起来却没有什么起色,和大头简直不分伯仲。”白芷薇说话一贯的毫不客气。
这话虽然不好听,可唐谧却一下子想开了,笑了笑,双手叉腰,故意很豪气地说:“好,跑了老母猪就没猪肉吃了么?奶奶的,管他那么多,本姑娘再去找一把更好的了事。”
张尉和白芷薇被她逗得一阵笑,三个少年站在沉荻温暖的黄色光晕中,一时间竟忘了正身处在黑色密林的深处。
果然,仅仅依靠断枝或者地上的脚印很难找到归路。且不说并没有那么多可以指路的断枝,只说三人的足迹本就因为身具轻功而极为浅淡,再加上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根本留不下什么脚印。
三人按着记忆中大致的方向往回走了一段,张尉忽然停下脚步说:“我看咱们别走了,这样只是徒然浪费体力,不如今夜咱们就宿在林中,等明天太阳升起来了,再按照太阳的位置寻找出路。”
唐谧其实在寻了一段之后,早就有了同样的想法,只是她心中顾忌张尉,知道他是拼死也不愿意丢分的人,这才没好意思开口,却不明白今日张尉究竟是哪根筋动了,竟然不担心自己会因为夜宿不归扣去言行考绩的分数,便认真地说:“张尉,你可想好了,夜宿不归可要扣掉不少分数的!”
张尉豁达地一笑:“去年还不是被扣了个精光,咱们不照样升上来了,怕什么?”
唐谧顿时释然,故意发出振奋人心的怪叫:“哦,好啊,露营哦,野餐哦。”
“唐谧,‘露营’是什么意思啊?”张尉不解地问。
“真够笨的,现在还不习惯唐谧的满口鬼话啊。”白芷薇说着,用剑敲了一下张尉的脑袋。
三人找了一小块树木不多的地方——一片七八丈见方的空地上,只有一棵十来人合抱的巨树。巨树那由无数虬结盘错的粗枝撑起的庞大树冠上,一条条手腕粗细的气根直直垂到地面,蜿蜒如蛇地俯卧在地上。
白芷薇生于南方,从小见惯了这样的树木,可蜀山上多是些四季常绿的针叶林,不禁有点讶异:“原来蜀山上也有榕树啊,真是没想到。”
唐谧仰起脸看了看那密不透光的树冠,夜色中黑压压一片。宛如落满了乌翼的鸟群:“嗯,多好啊,就是下雨也不用怕了。”
三人搬了些干燥的落叶铺在地上准备睡觉,虽然说都明白男女有别,可是“沉荻”的光晕只有那么大,张尉便不可能和两个女孩子分开多远,只得稍稍离开她们一些,头对头地躺下了。
唐谧这才想起今天张尉有些不对头,开口问道:“大头,你今天一直精神不振,出什么事了?”
张尉一阵沉默,不知从何说起。
白芷薇冷哼一声:“还不是被那个君南芙搞的!大头叫她一起吃午饭,她居然当着那么多人一口回绝了。”
唐谧听了,隐约觉得有些不妙,口气却显得清淡:“这样啊,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大头,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我……我说不清楚。”张尉终于开口,“唐谧,你记得你说过的猛虎和蔷薇么?”
“嗯。”
“猛虎好像已经在我心里了。”张尉说完这句话,只觉得世界一时安静得诡异,仿佛林中的野兽同时停止了呼吸,低掠的山风凝滞在空中,只有自己那一颗心鼓动的声音在“咚咚咚咚”地闷响。
他顿了顿,长长舒了口气,方才能继续说话:“今天,白芷薇对我说,喜欢一个人就会总想和他在一起,而君南芙却不是这样。那时候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好像突然有一只老虎想要冲出来,非常希望去确定些什么,所以明明答应了君南芙在蜀山决不当着别人和她说话,还是没办法控制住自己,所以才会鼓起勇气开口。”
“然后呢?”
“然后,她拒绝了,说和我不熟。”张尉话音刚落,就听到白芷薇的又一声冷哼。
“觉得不开心了?”
“比不开心要糟糕很多。”张尉的双眼望着浓云一样的树冠,试图解释自己的心情,“是不开心,可是又担心惹恼了她,心里头空落落的。你知道,她人好看,脾气又温和,而且一直对我很好。原来,我一直以为她这样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可是那时候,我突然想要再多一些。你明白么,不只希望那人对你好,而是再多一些什么。”
这一次,轮到唐谧长长叹息了:“我明白的,因为也曾经有那么一个人,让我希望他能够对我再多一些。”
“是那样的感觉吧,对你越好,就越不满足,还想再多要一些,却也说不上想再要些什么。”一直没有开口的白芷薇忽然说,那样低婉的语气,似乎不是在参与谈话,而是在兀自讲着自己的心绪。
三个少年忽然都觉得被道不明的心事淹没,无法再开口说话了。
半夜里,唐谧转醒过来想去方便一下,无意中瞟了一眼“沉荻”,发现珠芯处的那个小光团一明一灭。她知道这是“沉荻”受到攻击的表现,立时一跃而起,紧张地四下观望。
周围漆黑一片,并没有任何野兽或者其他东西接近的迹象。
唐谧心中不免暗自疑惑,又向“沉荻”瞧了一眼,只见此刻那光正稳定地亮成一团,哪有半分闪动的样子。
她揉了揉眼,心想莫不是自己刚刚睁眼的时候看花了不成?再细细看了看平静的“沉荻”,还有四周安静的丛林,这才起身离开。
唐谧不敢走得太远,好在他们栖身的榕树巨大无比。她绕到树后不远处,撩开袍襟。正要去解裤带,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感觉好像在被什么东西偷窥。她忙停下手,前后左右搜寻一阵,却仍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
唐谧早已确信,自己的感觉一向要比常人敏锐些,此刻她心中断定。此处必有蹊跷,大约正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测自己。
莫非是那小猴子回来了?她这样想着,索性坐到地上,背靠大树,佯装睡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周围仍没有半点动静,唐谧眯着眼,正怀疑自己这一次是不是真的产生了错觉,忽然,她只觉身边地上的榕树气根有些异动,偷眼望去,只见有两条离自己最近的气根正在悄悄探过来。其中一条缓缓钻入自己的袍下,贴着自己的腿开始一点点向上攀爬,另一条则笔直伸入自己的前襟,探向衣服里面,往胸部触去。
“啊,淫树!”唐谧一手捏住一条气根,跳起来大声叫道。
两条气根被唐谧一举制住,顿时蛇一样地乱扭。紧接着,十来条气根从四面八方向唐谧激射而来。
唐谧见状不好,忙松手放了那两条气根,仗着魔罗舞的身法灵活,闪身躲避攻来的气根。
她一边躲一边高声叫道:“大头、芷薇,快起来,一起打死这棵淫树!”
张尉和白芷薇闻声而起,只见“沉获”的光晕外,数十条气根挥舞晃动,张牙舞爪,而唐谧的声音正是从树后传来。
两人一时半刻没闹明白“淫树”是什么意思,但已经知道这回是遇上了树妖。
张尉拿起“沉荻”。提剑和白芷薇冲到树后。
只见唐谧在十来条气根的攻击下已经有些捉襟见肘,眼瞧着一条气根趁她闪躲不及缠上了她的右腿,白芷薇心念一动,“雾隐”脱手而出射向那条气根,当即将它斩成两截。
白芷薇没料到危急之中自己的御剑术竟能发挥至此,顺着刚才的感觉掌中凝气,心力汇聚,一抬手,那距离自己六七尺开外的“雾隐”应心而动,凌空飞旋,又切断了数条气根。
唐谧一见那些气根被切断,趁机飞身跃入“沉荻”的光圈。
原本那些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气根畏惧“沉荻”的光芒,都不敢再贸然发动攻击,只是一味地在光圈外挥舞试探,不时触一下光晕,再“嗖”地缩回去。
唐谧站在光晕中喘了口气,这才瞧出树身上有两个疤结,看上去活像一对怪眼,顿时气恼地指着那巨树,破口大骂:“你个烂淫树,活得不耐烦了!”
紧接着,她急急催促张尉和白芷薇:“快点快点,咱们赶紧干掉这妖物!”说完,脸上掠过一阵无比痛苦的神情。
张尉见了担心地问:“唐谧,你受伤了?”
唐谧半躬着身子,隐忍地摇摇头:“没,没,咱们赶快收拾了这妖物,我就没事了。快,快一点!”
张尉见唐谧难过的样子,更加不放心,一叠声关切地追问:“真的?真的没事?是不是肚子疼啊!”
唐谧仰起头看着张尉,咬牙切齿地道:“收拾那妖物,快!”
张尉从未见过唐谧如此凶悍的样子,下意识地抽出剑,把“沉荻”塞到她手里:“好,你先忍一下。收拾完那妖物,我就来给你治伤。”
此时,白芷薇已经收回“雾隐”,看了看唐谧道:“你忍忍,这妖物有些厉害。”
唐谧听了,顺着白芷薇观望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刚刚被切断的那些须根已经重新冒出新头,宛如章鱼触手般在空中挥舞。
“这样不行,等到它下定决心开始攻击‘沉荻’,我们就被动了。”唐谧忍耐着说,“芷薇,你和大头攻击它的身子。”
白芷薇看着光晕外数十条舞动的气根,略略思忖,对张尉叫道:“大头,走出沉荻保护的话,我们还要对付这些气根,不如果在里面,直接攻击它的树身。”
张尉听了,讪讪道:“可是,我的术法和御剑术都不行啊。”
“没事,我来!”白芷薇被自己刚刚释放的御剑术鼓舞,心中溢满了说不出的自信,凝聚心力,气运掌心,“雾隐”再次激射而出。
只见“雾隐”气势如虹地刺穿阻挡在它前路上的那些气根,直击树身。霎那间,所有的气根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挡在“雾隐”之前,企图阻断它的攻势。可是“雾隐”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力量,毫不停滞地一举斩断任何阻挡在它前路上的羁绊,一直深深插入了树身。
这一剑,当真是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唐谧看得心旌摇动,本想大声叫好,猛地瞟见白芷薇被兴奋的光芒笼罩的面孔,心里忽然划过一丝忧虑。
这样的力量,是她这个年纪的剑童该拥有的么?
唐谧这样想着,暗骂自己是不是有些多虑了。
白芷薇见一剑得手,手腕一翻,欲带动“雾隐”纵向再在树身上划出一条大口,给它致命一击。
就在心力与内力同时发动的瞬间,白芷薇的心头猛然袭过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有一刹的凝滞,后续的力量无法跟上,然后,她模糊地感觉到,有一股外力正从她操控“雾隐”的掌心反向注入她的身体,替她顶住了自己不济的心力,让她可以继续发动攻击。
是剑魂的力量回传了么?这个念头在她心里一晃而过。
不等白芷薇仔细思考,“雾隐”已经被十来条气根缠绕结实。那树妖正奋力将剑拔出体内。白芷薇知道,自己的第一剑并未给树妖造成致命的伤害。必须在剑还插在它身体里的时候,尽快扩大它身上的创口。
当下,她不及细想,直直顺着那力量的来势,斜挥手臂,操纵还插在树妖身上的“雾隐”,一剑狠狠向下劈去。
这一剑尽没人泥土,直劈进树妖深埋在地下的根部。只听树妖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一股翠绿色的浓浆从地面深处喷涌而出。
因为曾经被赤峰四翼蛇喷出的黏液搞得十分狼狈,唐谧知道“沉荻”的缺陷便是无法挡住液体。所以,她一看见喷泉般涌出的液体射来,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这怪玩意儿落到身上,当即大叫一声:“小心,快闪!”
只是话出口的当儿已经晚了,绿色的浓浆骤雨般砸在三人的脸上身上,唐谧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抹一把脸,才发现胳臂居然无法抬高,原来是已经被那浓浆瞬间麻痹。
白芷薇站在三人的最前方,此时浑身上下都被淋得透湿,已然完全无法动弹。她见那树妖仍是将死未死的样子,忙对张尉厉声喝道:“大头,你还能不能动,能动给我一剑,身上一痛,麻痹就解了!”
张尉和唐谧站位靠后,没有被喷到那么多。他艰难地缓缓抬起握剑的右手道:“好,我试试。”
不料话落,张尉并未举剑挥向白芷薇。却是将自己的左臂一点点迎向“沉风”的剑锋。那断铁如泥的剑刃极慢极慢地切入他的皮肉,一阵疼痛顿时顺着手臂向心口蔓延,而那困顿住身体的僵硬感则如潮退般渐渐消去。
张尉一感到麻痹解除,便立刻提剑向前,冲出“沉荻”的保护,迎向那树妖犹在空中舞动的气根。
他的剑路本就沉稳,再加上不懂得如何以心力御剑,要是在过去,与如此灵活多变的敌人对决必定会吃亏。可是因为“银狐”谢尚曾经教导他如何使用一些手腕上的小连招将剑法变得流畅,再加上他每日不懈的练习,如今与这些群魔乱舞的气根相斗,已并不觉得多吃力。
只是,无论他砍掉多少,仍然会有新的顶上来,当真是前仆后继,无穷无尽。
僵持了一会儿。张尉心中有些发急,剑招加快,想要冲破气根的阻碍,直接攻击树身。唐谧在后面看了,觉得张尉的剑法一快,反而不如刚才那样滴水不漏,心急之下,自己的内急似乎也不太急迫了,忙唤道:“大头,你别急,那树妖已经受了重创,你不是有一颗能够一直补气的鳐珠么,你就和它耗着,它耗不过你的。”
张尉听了,茅塞顿开,放缓自己出剑的速度,重新找回原来顺手的节奏,开始和树妖磨起了时间。
果然,百招之后,那些气根攻来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张尉瞅准时机,一剑斩断眼前的数条气根,飞跃而起,拦腰劈向那树妖的躯干。
“沉风”本是重剑,劈砍时力量最是强大。这一剑落下,顿时横切进那树妖的大半躯干。
这一次,大约是因为它体内的浓浆已经流失殆尽,只有一点点绿色的液体顺着剑锋渗出。张尉手上继续加力,将剑深深推入,给了它最后的致命一击。
这棵大约十人合抱的巨树,急剧地颤抖起来,浓密的树冠瞬间转成枯黄,树叶雪片般纷纷飘落。
片刻,一切静止下来。三人知道,结束了。
这时,张尉闻到一股异香从妖树根部的伤口处传来。他低头一看,发觉里面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伸手一掏,是一个馒头大小的白色圆球。
“好像是什么果子。”张尉只觉仅仅闻了闻那白色果子的气味,便觉得疲乏尽消。他心中一喜,知道一定是得了什么宝贝,忙拿去给白芷薇和唐谧闻。
唐谧只觉得吸入那气息之后,僵硬的身体便开始松软了下来,高兴地叫道:“哎呀,能解麻痹,快给白芷薇多闻闻。”
可是白芷薇闻了却不大管用。
唐谧想了想,道:“莫不是你被麻痹得比我们严重,所以不管用?要不,吃一点看看?”
唐谧随即让张尉切下一小块来,扔到远处。不一会儿,那香气便招来一只小母鹿。唐谧看着它安然地吃下那一小块果实,又让张尉按住它等了不少时候,见它果然安然无恙,才切了一小块放入白芷薇口中。
白芷薇只觉这果子甘美异常,吃下去之后,五脏六腑顿时无比的舒泰通畅,僵直麻木的四肢也都有了感觉。紧接着,一股热力从腹中升起,她运气去化解那股力量,引导着它在经脉中运行,须臾疲劳尽去,神清气爽。
“哎呀,这是增补身体的好东西!”白芷薇高兴地说,“咱们赶快把它分食了。”
唐谧看到白芷薇红润的脸色,也猜出那果子定是益气之宝,便将剩下的切了三份,分而食之。
紧接着,不等那两人回过神来,唐谧犹如离弦之箭般纵身跃入旁边的密林,叫道:“大头、芷薇,你们别过来,我一会儿就回来。”
白芷薇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抿着嘴笑而不语。只有张尉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冲唐谧消失的方向唤道:“唐谧,你干什么去啊,小心有野兽,我陪你去吧?”
清晨时分,唐谧是被一阵“吱吱”的叫声吵醒的,起身一看,发觉“沉荻”的光晕之外,那只小绿猴正拖着“未霜”抓耳挠腮地叫个不停。
“你到底要干什么?”唐谧问道。她总是觉得这小猴子有什么事要告诉她。
小猴子指指身后的密林,又指指“未霜”,叽里咕噜又说了一段。
白芷薇看了,道:“是不是让你和它一道往林子里去啊?”
“你听着,我说的对,你就点头,好不好?”唐谧对小猴子说。
小猴子点点头。
“你认识我的剑,对不对?”
小猴点了一下头。
“你抢我的剑是不是为了让我跟你走?”
小猴子又点了点头。
唐谧看向白芷薇和张尉。问道:“怎么样,信它么?要不要跟去看看?”
此时,张尉和白芷薇因为吃了树妖体内之果的缘故,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疲劳消逝无踪,也并不觉得饥饿。
张尉想了想说:“姑且去看看吧,说不定是什么重要的事。这次我们沿途留下记号。至少还可以返回这里。”
于是唐谧要回剑,三人略略收拾,便跟着那小猴子往密林深处走去。
三人走了很长时间,发觉山势明显在不断升高。
白芷薇道:“咱们可能已经离开无惘峰了。”
唐谧知道,蜀山十二峰,剑童们允许走动的只有三宗和掌门所在的四座山峰,因为只有这四座山上的青石阶上布有守护结界,而离开青石阶越远,安全便越没有保障。
她心中正犹豫是不是还要前行,那小猴子指着远处山崖上一个小小的洞口叫了起来。
“你要我去的地方,就是那里么?”唐谧问。
小猴子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三人来到崖边,小猴子从蒿草间拽出一条枯藤,示意三人沿藤爬下悬崖,然后便带头溜了下去。
三人跟随它攀藤下滑。来到下面,发觉那洞口小得堪堪能容一人爬入,便依次爬了进去,不想越往里面爬,空间就越宽广,没有多久,三人已经可以站起来行走了。
洞中一片漆黑,唯有在前面带路的小猴子不时回过头来看他们一眼,它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蓝光,活像两团飘在半空中的鬼火。
唐谧心里一阵不安,伸手握住后面同伴的手,稳稳的热度顺着指尖传来。她听到张尉说:“怕黑的话,点上火折子吧。”
“再等等,不知有多远,恐怕火折子坚持不了那么久。”唐谧强自镇定。
那小猴子又走了一段,“吱吱”叫了两声便站定不动了,然后一阵石头相击的声响传来,黑暗中火星闪烁,原来是那小猴子正在敲击火石。
一盏油灯被点亮,小小的橘色火焰在黑暗中安静地闪动。
那小猴子拿起油灯,一阵疾奔,转瞬之间,又有数十盏嵌在洞壁上的油灯被点亮,三人这才看清,原来他们已经来到一个巨大的洞穴中央。
这洞穴大约有御剑堂正殿大小,四壁是光滑的赤色岩石。那小猴子指着洞壁一阵怪叫,唐谧顺着它的指点看去,只见壁上竟然厕满了正在相斗的小人。
三人走到石壁跟前,这才发觉这些小人并非是被画笔绘制在上面的,而是由利器刻下。
唐谧再仔细分辨一下,指着其中一个小人惊道:“这人用的是咱们蜀山的回风剑法。”然后,她又指向和那小人相斗的另一个小人道,“这人的每一招都是堪堪破解回风剑法的。”
唐谧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是白芷薇和张尉听了都觉得心头一震,再看向那些石壁上的小人,只觉得它们好像在跃动的火光中兀自跳跃,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诡异莫测。
38 不可知的过去
三个人面对石壁,凝神细看半晌。
许久,白芷薇说:“唐谧,我怎么觉得,也不一定就如你所说呢?”
“你的意思是,这并不是用来破解咱们蜀山武功的?”唐谧奇道。
以她看来,那些石壁上成对出现、相互搏击的小人儿,分明就是前一个使出一招回风剑法,后一个就破解掉一招。
“嗯,如果一对一对看这些小人儿,的确是在破解回风剑法。”白芷薇点点头,“可是,如果连续起来看呢?”
说到这里,她走上前,指着壁画上的第一个小人儿说:“你看,回风剑法这第一招出手,下盘空虚,对不对?这个对手小人儿刚好发现了这一点,就避过剑锋,击向下盘。”然后,她指向第二组小人儿,继续说:“这是咱们的第二招,要是连起来看,咱们这第二招正好也破解了刚才那个对手小人攻向下盘的一招,而且同时,在攻势上占了先机。大头,你和唐谧慢慢比划一下。”
张尉按图缓缓使出图中回风剑法的第一招,唐谧便以第一个图中对应的招数还击,张尉再出第二招,果然就解开了唐谧的进攻,然后唐谧再以第二幅图中的招数还击。恰恰又化解了张尉第二招的优势,张尉再出第三招……如此下去,便形成了一个连续的打斗场面。
唐谧收了剑,恍然大悟道:“就是说,这两套剑法是互相克制的,而不是一个去破解另一个。”
“我就是这么想的。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这么诡秘的地方画下这种东西?”白芷薇说完,手指轻轻拂过石壁上的刻痕,喃喃自语一般,“难不成,有人看见了使这两种剑法的人在打斗,于是便把当时的情形通通记录在了这里?”唐谧听了,也走近石壁,仔细观察那些刻痕。
在极近处细瞧,她才发现使回风剑法的小人儿和使另一种剑法的小人儿使用了两种不同的刻痕,前者的深而粗,后者的痕迹要浅上很多,而且,再仔细分辨,后者每一笔都是由两条极细的刻痕组成。这种奇异的刻痕让唐谧一惊,抽出“未霜”在石壁上轻轻一划,石壁上顿时出现了同样的痕迹。一唐谧忍不住低叫了一声:“难道,这是‘未霜’刻的!”白芷薇凑过头来,细细看了看“未霜”道:“原来剑刃上有细槽,怪不得留下的痕迹会是两道刻痕。”
唐谧道:“我在楚国锻造‘未霜’护手时,铸剑师曾说,因为‘未霜’十分小巧,为了弥补杀伤力的不足,当年的铸造者便在两侧剑刃上各开出一道细槽,这样一来,剑刺入敌人身体时便可以引导血液更快速地流出,造成更大的伤害。因为这种在毫厘粗细的利刃上开出细槽的技术早已失传,当时那位号称楚国第一的铸剑师看了‘未霜’也啧啧称奇。”“这么说,除了‘未霜’,天下不太可能还有其他的剑能留下这样的痕迹哦?”白芷薇道。
“差不多就是这样。只是不知这是哪一把‘未霜’留下的。”唐谧说完,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那护手中的晶铁梳子。
白芷薇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摇摇头道:“不会的,不会是华瑛公主留下的。她根本不会武功。”
“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她嫁到了楚国为后。实际上,我也该算是她血脉的延续。”白芷薇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据说,魔王死后不久,她就因魇镇之罪被楚王赐死。但是真相究竟如何。可能只有当时参与此事的人才知道。我母亲说,也许那只不过是当时的楚王为了向其他三国表示自己与魔王绝无关系吧。可是,如果真是如此,就太可悲了。你知道么,我小时候曾经看过当时的楚王为华瑛公主写的赋,我那时以为,一个男子会用那样美好的笔调去描述一个女子。一定是极爱她的。”
唐谧听了,也觉得有些黯然,而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可是,赤玉宫第一代宫主不就是华瑛么?她不会武功该如何服众?”
“是啊,所以当时我在地下魔宫时听到她是第一代宫主,也很震惊,可是后来又一想,当宫主也并不一定非要会武功的。”
“也许,她是会武功的,只不过别人不知道呢。”唐谧继续怀疑。
“当然有这种可能。可是,书上说她的身体先天不足,无法练武,就是嫁入楚宫后,也有很多给她看病的纪录留存了下来。”白芷薇说完,感叹道,“她和魔王是一对双生姐妹呢,—个人武功绝世。另一个就体弱多病。”
唐谧发觉两人聊跑了题,忙回到正题:“这样看来,刻下这个和我们回风剑法对决小人儿的,极有可能是魔王对不对?那刻下回风剑法的人,会不会是堕天大人呢?”
“我也是这么推测的。”白芷薇说完,忽然想起一直在边上没有搭腔的张尉,随口问道,“大头,你怎么看?”张尉没有回答。
两人回头一看,才发现他直直盯着那壁画,已经看得痴了。
唐谧拉了拉他的衣袖:“大头,你对这件事怎么看啊?你说,为什么魔王和堕天大人不正儿八经地比武,而在这里浪费时间刻小人打架?”
张尉回过神来,认认真真想了很久,才慢吞吞应道:“我不知道。”
唐谧和白芷薇早料到他会有如此答案,相视一笑。
白芷薇说:“大概这便是他们之间比试的一种方式吧。”
而就在她们几乎要认定这就是魔王与堕天切磋武功的壁画时,张尉突然指着那个魔王刻的小人儿道:“我想,如果刻这个小人儿的人就在我旁边,我也能创出一套武功来。”唐谧和白芷薇俱是一愣,都不明白眼神仍有些发痴的张尉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听张尉看着那壁画继续道:“回风剑法的第一招并不讲究,就是随便攻出一剑。如果我也这么攻出一剑,刻这小人儿的人要是在的话,就会出招指出这一剑的不足。那么,她会迫使我去想,如何既破解了她这一招,又能做出反击,于是,我想出第二招。如此往复下去,若是有她在,我不就会从随便一招开始,创出一套攻守有度的武功了么?”
唐谧和白芷薇虽然聪慧,但思考的前提都是世上已经有了回风剑法,听张尉如此一说,她们才发觉,原来还有其他能解释这件事的角度。
唐谧略一思索,问道:“你是说,魔王和堕天并不是在此处比试,而是在共创武功?”张尉思忖良久道:“这一点我也不能肯定。但我觉得,当我这么看这些小人儿的时候,便会发觉自己和刻画这些小人儿的两人之间的差距。”
说完,张尉抽出剑,开始比划起来,边比划边解释:“你看,如果有人这样一剑攻向下盘,我会觉得如此挡开最好,同时还有再回手的余地。可是,图上的人是这么斜刺一剑,因为她看到这里有了破绽,而我就想不到。那么,现在假若说我想到了这里有破绽,我会这样补一剑,但是他却是以进攻的一剑代替了补防。”
唐谧和白芷薇顺着张尉的思路再去看这些小人儿,不再把他们当成已经成形的两套剑法,而是两个高手正在探讨如何创造出更为高明的攻防招数。
这样看了一会儿,两人也渐渐入迷,忘了再去推测到底在遥远的过去,这座蜀山深处的洞穴里,曾经有过两个怎样的绝世之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刻下了这些痕迹。
虽然三个人都熟悉这套蜀山最基础的剑法,可是却从来没有从这样高屋建瓴的角度去审视这套武功。不知不觉,三人竟然看了整整一个时辰。
唐谧长长舒了口气,扭一扭已经僵直的脖子,慨叹道:“原来,武学之道竟是如此奥妙无穷啊!”
“是啊,看了这些图,脑子好像突然清明了不少。”张尉应道。
“啊,这是……华瑛!”白芷薇突然指着画底一处很小的刻痕低叫起来。
唐谧凑过去一看,见是一行极小的字,轻声念道:“辛丑年三月,瑛与凛于蜀山游戏之作。”念毕,唐谧有些迷茫地抬起眼睛,望向白芷薇,问道:“芷薇,堕天大人的名讳是什么?”
白芷薇看着那行小字,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也许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这里的人到底是华璇还是华瑛,永远都不可能再被人知道了。而所谓的真相,其实早已湮没于百年的滚滚烟尘之中,而自己能看到的不过是那些风云人物留给后人猜测的一道背影罢了。
思及此处,她心里便不再觉得惊讶,掠眉启唇,淡淡道:“王凛,堕天大人的名讳是王凛。”
待到三人出得山洞,回到悬崖之上,发现日头已经升到正空,才知道原来在山洞中竟耽搁了一个上午。
张尉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洞口如此小,成年人应该钻不进去吧。”
白芷薇算了算时间说:“嗯,想必刻下这些的时候,他们大约就和我们差不多大,华璇应该还没有继承王位。”
唐谧遥想当年人物,心生感慨:“不是魔王的华璇,不是堕天的王凛,还有未成为王后的华瑛,他们三个究竟会是些什么样子的少年呢?”此话一出,勾起三人心中的无数怀想,他们便都不再作声,听凭山风吹打面颊,扬卷衣襟。
忽然,不知何时趴到唐谧肩上的绿毛小猴子指着天空叫了起来。
三人仰头看去,只见一道光划过天空,向他们处身附近的林中掠去。因为是白天,那光并不显眼,唐谧眯起眼睛望向它消逝的树林,问道:“那是什么?”
“是不是有人御剑飞过?”张尉说。
唐谧虽然有过两次御剑飞行的经历,却从未在地上看见过,不由奇道:“原来御剑飞行在地上看来就是一道光啊?那么我有一次在夜里可能也见过的,当时我还以为是流星呢。”
“能御剑飞行的可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不知道这人来这里干什么?”白芷薇疑惑地说,转而问唐谧和张尉。“我们该不该去看看呢?”
39 可是我很喜欢他
那道光落下的地方看上去离三人所在之处并不遥远,唐谧心中虽然好奇,可是又有些犹豫会不会越走越深入蜀山,一会儿可能更不好回去。
她这才想起肩上的小猴子看起来很是友好,而且虽然模样小巧。却有可能是已有百年以上寿命的异兽,也许当年曾在这洞中见过华瑛与王凛刻下那些小人儿,因此才认得这把“未霜”,便扭头对它说:“如果我们再往山里走走,你能不能把我们送回青石阶?”
那小猴子的黑眼一转,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唐谧见小猴子肯合作,觉得去看看也无妨,对张尉和白芷薇说:“我们现在就算回去,下午的课也赶不及了,不如过去看看。是什么人跑到咱们蜀山深处来了,如何?”
白芷薇自是没有意见,张尉心中虽有些犹豫,可见两个同伴都意欲一探究竟,也不想扫两人的兴,只是说:“要不先去看看,若是实在不好走就算了。我怕咱们一夜未归,今日若是再不回去。御剑堂那边要着急的。”
唐谧想想也对:“好,就依你的。”
三人钻入树林,劈开拦路的荆棘,向那道光落下的地方走去。
因为树妖果实对身体有着极大的裨益,三人觉得精力充沛,脚步轻快,虽然面前的道路比原来要难走上许多,可是行了一段,倒也没有感到如何疲乏。
但没走多久,眼前的荆棘已经茂密得如同一层层幕布,劈开一道,下面又是一道,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唐谧见此情形,摇头道:“太不好走了,要不算了,我们回去吧。”
不想她肩上的小猴指着前面边叫边跳,她觉得蹊跷,转头问张尉:“要不,你再往前劈两剑看看?”
张尉依言又向前劈了四五剑。
——就见一道光亮突然透过劈开的荆棘,射入昏暗的林中。
三人扒开枝叶荆条一看,原来那树林竟然已经到了尽头,一条细长的峡谷就出现在他们的脚下。
这条峡谷看上去甚是奇异。从他们所站的高处向下望去,谷中弥漫着浓浓的黑色雾气,两侧寸草不生,而谷底的黑色浓雾中隐约可见有枝丫繁茂的树木生长于其中。一阵山风掠过,黑雾翻滚,那些雾中的不明树木也随之伸展摇摆,显得妖异非常。
一股腥臭的气息被山风送上来,白芷薇捂住鼻子道:“这黑雾可能有毒,莫要再接近了!”
唐谧觉得那味道闻起来让人恶心欲吐,便点头示意一起离开,此时,却有一声野兽的吼叫从谷中传来,震耳欲聋,让人心颤不已。
“似乎昨夜也听过这叫声,是老虎么?”唐谧问道。
“的确有些像虎啸,只是老虎哪有如此的威力,声音也不可能传那么远。”张尉答道。
“莫非那个御剑飞行的高人是飞往这个峡谷的?”白芷薇疑惑地道,“这里看上去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三人正在犹豫是不是要再走近一些一探究竟,只见谷下黑雾涌动,一个人御剑冲出山谷,急急掠向天际。
三人透过荆棘的缝隙,清楚地看到了那人的面貌,顿时半晌无语,怔怔凝视着那人在高空中消逝成一道浅淡的白光。
好一会儿,张尉才犹疑地开口道:“那是穆殿监,没错吧?”
“是他。”白芷薇确定地说。
那人的相貌唐谧也看得十分清楚,心中蓦地腾起许多记忆的碎片。
穆家旧居那些记载着仇恨的发黄纸张,藏书阁内无数写着穆显两字的借阅纪录,甚至那时在地宫中仿佛是被人故意安放好等待杀死穆晃的“尸王”,还有眼前这个妖异的山谷……这一切,似乎只差一点点就可以连贯在一起了。
唐谧闭上眼睛,觉得心中有寒意缓缓地蔓延向四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张尉看到她的面色有些不对,担忧地问:“唐谧,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不是,我只是在想,穆殿监来这里做什么呢?按理说我们该下去看看的,可是,我觉得这个山谷实在不太安全,我们没有准备,今天还是不要冒险吧。”唐谧说完,便紧锁眉头,自顾自地转身往回走去。
白芷薇也觉得事情并不简单,看到唐谧思考的样子,追上去问:“你是不是觉得穆殿监有什么不对?”
唐谧点点头:“你觉得穆殿监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感觉上很严肃,并不让人亲近。可是,他应该是全心全意在维护御剑堂吧。”白芷薇说完反问,“你过去不是一直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么?”
不等唐谧答话,追上来的张尉便说:“不能因为殿监从那山谷里出来就乱怀疑他吧。”
“是不能,但是我觉得总要留一份心才好。无论如何,那山谷看上去决不是什么好地方。”唐谧答道。
三人走了一阵,忽然,唐谧肩上的小猴子好像发觉了什么,一下子跳到树枝上藏了起来。
唐谧猜测前方可能有什么不对,顿时停下脚步,向前张望。
好一会儿,前面隐隐传来人声,接着是脚踏树叶的沙沙响,片刻之后,桓澜和慕容斐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张尉一见,高兴地跑上去道:“怎么是你们,莫不是来找我们的?”
慕容斐一看三人虽然衣衫狼狈,而且浑身都是些浓绿的脏污,可是面色红润,精神也不错,顿时舒了口气,带着些责备道:“何止我们在找你们,昨天你们三个彻夜未归,半夜里烨英姐便出来寻人了,一路找上了剑宗。结果被桓澜知道了,以为你们又去了‘幻海’,便跑到那里去找你们。今天烨英姐说,御剑堂所有的殿判都已经出来寻人了。你们几个到底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唐谧往树上的小猴子一指:“喏,就是这个小家伙在路上抢了我的剑,害得我们摸黑一路追进林子,这才迷了路。”
“那一早起来为何不往山外走?我们刚才经过那个被打死的树妖,看见你们-一路留了记号往山里走,都不敢发信号召集别人,生怕你们几个又是去干什么出格的事,被其他人看见就不好交代了。你们三个的武功不怎么样,胆子可是真大。”慕容斐继续责怪。
唐谧又一指那小猴子:“说来话长,简单地讲,还是这家伙的原因。”
桓澜在一旁冷着脸:“行了,活着就成了。”说完,从袖中拿出一根联络用的烟花,一拉尾端的绳子,放出信号,转身便往回走。
慕容斐看着他的背影笑笑问道:“你们是怎么得罪他的:找你们的时候看上去还挺着急的,见了面怎么就摆起了臭脸?”
“谁知道,真是个别扭的小孩,懒得理他。”唐谧摇摇头,也向前走去。
慕容斐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白芷薇:“那个树妖是你们杀死的?”
“是啊。”
慕容斐神色微变,又问:“白芷薇,你可觉得自己的剑力量大增?”
白芷薇想起昨夜那有些异常的感觉,便道:“是增加了一些,而且,就在感觉自己力量不济的时候,似乎便有力量从剑上反补回来。”
慕容斐听了,略略沉吟道:“我的武功也有突进,那感觉好像是有人猛然把你从低处拉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一下子就看到了和从前不一样的风景。”
白芷薇颇有同感:“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的剑魂得了佟敖剑魂之力的缘故?”
“想来该是这个原因。”慕容斐说到这里,不自觉地微微一笑,“如此说来,那样赌命的一战还是颇为值得的。”
唐谧走在前面,虽然嘴上说懒得理桓澜,还是凑上去,嬉皮笑脸地问:“这位大侠,敢问是谁惹了您啊?”
桓澜走得极快,瞟了她一眼:“与你们无关。”
“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和我们有关昵?”唐谧急急跟在后面迫问,“莫不是昨天我们打了你表妹一顿,她跑去找你告状了?”
“你们打嘉禾干什么?”桓澜顿时停下脚步,瞪着唐谧问。
唐谧笑一笑道:“生气呗。自从她这个小表妹来了,桓大侠就不理我们这些老朋友了。”
“胡说八道!昨天在玄天阁白芷薇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桓澜有些生气地说,扭头继续向前走,边走边说,“唐谧你这个人最不老实,我还是比较信白芷薇说的话。”
唐谧看着桓澜疾行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白芷薇到底说过些什么,惹恼了这尊小佛。
待到白芷薇跟上来,唐谧拽着她低声问:“你这个毒舌鬼,昨天在剑宗那里和桓澜说了些什么,害得他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不太对劲。”
白芷薇满脸委屈:“我昨天在剑宗一直陪着张尉,哪里有和桓澜说过了什么。”
唐谧想了想又问:“那上御剑课之前,你见过桓澜么?”
“见过,打了个招呼他就匆匆走了。”
“那么,见到他之前你在说什么来着?”
白芷薇努力回忆半晌,方才说:“我似乎在对张尉说,‘我和唐谧在蜀山就你这么一个真正的朋友,我们难道会跟你说瞎话么。”’
唐谧立时恍然大悟:“怪不得呢,恐怕是这话正巧被桓澜听到了。难怪人家不高兴,你这么说,桓澜和慕容斐他们又算什么?”
“自然也是真正的朋友啊。可当时我不是只对着大头一个人么。桓澜这人也忒小心眼儿了些。”白芷薇摇了摇头,很是不以为然。
“这你就不理解了,算了,我先去开导他吧。”唐谧说完,又追向了桓澜。
桓澜兀自向前走着,听到身后有一个声音说:“我认识一个人,因为从小就是个天才,所以总是和比自己年纪大很多的人在一起修习。原本年纪大的孩子就不喜欢带着比自己小的孩子玩儿,更别说那孩子还是个比他们聪慧许多的天才了,所以,他应该一直都很寂寞吧。”
桓澜身子一震,没有说话,脚步却慢了下来。
“而且这个人啊,有事情总是爱憋在心里,容易钻牛角尖,又喜欢给别人脸色看,这样一来,就更不招人喜欢了吧。”那声音继续说。
桓澜顿了顿脚步。却没有停下。
“可是,我很喜欢他。因为这个人不但聪明,武功好,为人也真诚。而且在我和朋友需要帮助的时候,三更半夜也会跑出来,有时候明明知道我在故意逗他,也能努力忍耐。只是我担心,我在这人心中一向不老实,这样的一番表白,他是不是会信呢?”
桓澜听了,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脚步虽然没有变缓,却忽然清清淡淡地开了口:“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呆会儿见了穆殿监,该如何应对吧。”
40 魂兽召唤术
过去唐谧一直认为,如果说御剑堂内还有一个剑童并不惧怕殿监穆显的威严,那就一定是自己了。但是今天,当她看到站在一众殿判之中那个神色凛冽的灰衣人时,心中竟也不由升起了畏惧之感。
但是唐谧明白,在这种时候,能够硬着头皮顶上去的只能是自己了。于是她上前一步,深施一礼道:“穆殿监、各位殿判,十分抱歉,我等让诸位担忧了。”穆显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唐谧身后的几个剑童,这才转头开口问她:“看来都没受伤,说一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唐谧一抬头,正对上穆显迫人的凌厉眼光,心中打了个突,赶紧埋头看着脚尖,道:“事情是这样的,昨日黄昏,我等在由剑宗回御剑堂的路上时。遇到一只状如巨猿的妖物拦路生事。谧学艺不精,被那巨猿抢去了佩剑,之后我等三人追入树林深处,虽然抢回佩剑,但因日落迷途,只好于林中夜宿,等待今早日出这才得以寻路而出。”
慕容烨英一听唐谧说是在青石阶上遇到的妖物,便知她定是在瞎编乱造,心下纳罕这孩子一向聪明,怎么会不记得青石阶被堕天大人布下了强大的保护结界,妖物和猛兽根本无法入内,竟然编出这么个破绽百出理由。当下,她站在穆显身后轻咳一声,还对唐谧频频眨眼。
唐谧当然明白慕容烨英的好意,她猜测,慕容烨英大概并不知道“堕天的转世已死,而他当年布下的结界之力已经在慢慢消失”这个蜀山最高机密。但自己的这番说辞,知道这个秘密的穆显却定会信了七分。而且,她料定穆显一定不会希望让更多人知道此事,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应该会草草地结束盘问。
果然,穆显神色微动,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转了话题:“那今日你们为何又拖到此时才出山,莫不是连根据太阳辨别方位的本事都忘了?你们在御剑堂都学了些什么!”
关于这个,唐谧之前也已思量好该如何应答。因为几人在洞中看到的事情涉及到堕天、魔王,及她的双生妹妹,再加上唐谧这些日子依赖,已对穆显生出些戒心,最终还是决定另辟一套说辞:“回殿监,那是因为我等在途中遇到了树妖,对敌时被其射出的黏液麻痹了身体,完全无法动弹。”
此时,慕容斐上前一步说:“回殿监,斐找到他们时,此三人正僵困于树妖的根须之间。是我和桓澜二人与那树妖激战多时,这才将他们三人救下。”
唐谧没想到自己虽没和慕容斐串过口供,他却能如此反应。此时这获救之话由他嘴里说出,自然是比自己说的更加可信。她脸上虽然不敢有所表示,心中却是大大地感激他的机变和配合。
这时,桓澜也在一旁道:“那树妖确实不好对付,澜也觉得算是个敌手。”
蜀山新一代中最优秀的两人既然如此说,再加上唐谧三人也确实满身树汁,模样狼狈,穆显似乎觉得没有再问的必要了,当即道:“虽然如此,你们几人也并非完全没错。况且,今日整个御剑堂都因为众殿判一起出来寻找你们三人而全部停课。故此,我决定将你们的言行考绩扣去一半,以作警示。”
唐谧低头悄悄一吐舌头,暗自庆幸捅了这么大的一个娄子居然就如此轻松过关,并没有演变成预想中的可怕审判,当即恭敬道:“是,我等知错,甘愿受罚。”穆显微微点头:“至于有妖物闯入青石阶的事,你们万万不可与人乱说,以免造成人心浮动。我自会和掌门和各位宗主详查究竟是何处出了纰漏。好了,大家都快回御剑堂吧。”
待到三人回到御剑堂后,才惊觉自己居然在一夜之间已经蜚声为家喻户晓的风头人物。不但如李冽和史瑞这样与他们一向关系非常者纷纷前来看望,就连其他仅仅只是认识的人也都统统跑来探望了一圈,可是唯独君南荚,却并没有出现。
张尉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唐谧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总是在围绕着他们的人群中搜索着谁,而当热闹散尽的时候,那双一向明澈的眼睛便沉下一层浅淡的落寞。唐谧看在眼里,忽然觉得,自己所认识的那个明朗少年就要消逝了……她猛地站起身来道:“我找李理去。”
李理正独自在房间的榻上悠闲地看着书,见唐谧走进来,略有些吃惊地道:“听说正有一堆人围着你们呢,我还说一会儿等人少了以后,我再去看看你。没想到你倒自己来了。”
唐谧笑着坐到她身边:“可不是着急想见你么。李理,拜托你的事有眉目了么?”“你是说君南美的事吧。简单的情报已经有了,不过都是些大陆消息,要想挖出秘闻来,可不能太过着急。”李理说完把书一扔,向后一靠,“我很好奇呢,你怎么会对君南芙如此有兴趣。”
唐谧觉得李理虽然江湖气颇莺,却直率坦荡,想了想,决定据实相告:“因为我怀疑她在欺骗我最好的朋友。而且,这件事除了她自己亲口承认骗了人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让我的朋友解脱。”
李理昕了,有—点兴奋:抬身坐起来道:“这样啊,所以你就想抓住她的弱点,逼她自己承认,对不对?唐谧,你真的很对我的路子,我喜欢你。”
“对了,李冽这个人你听说过么,能不能也给我搜集些消息?”唐谧立刻顺杆爬,笑着问。李理歪着头想了想道:“详细的消息一样要等,不过,他的事,简单的我倒是知道一些。”
“哦,这个人你也留意过啊?”
“嗯,那是当然。我呢,一直认为,就算不能通过五殿大试被送出蜀山也没太大关系,因为在江湖上混,实力有很多种:人际关系啦,耳目灵通啦,见多识广啦,这些都是。所以,我平日就十分注意积累有用的东西。”李理解释道。
“这么说,李冽的消息算是有用的东西了?”唐谧好奇地问。“是啊。你入门得晚,所以才不知道。这人在我来蜀山的那一年升入了剑宗。因为他当年在剑童中算是和慕容斐齐名的人物,所以那时虽然离开了御剑堂,还是常常被人谈论。”李理说完,忽发感慨,“说起来,慕容斐真是个不幸的家伙。”
“怎么说?”“那么一个优秀的人,若是生在其他时候,一定是一枝独秀的。可惜啊,他来御剑堂的时候,这里有李冽。而李冽好不容易走了,又冒出来一个桓澜。慕容斐这人啊,其实从来没有真正风光过。”李理有些惋惜地说。
唐谧听了,笑道:“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风光呢?”
“也对。”李理说完,想起了什么,“那个李冽,倒是有一点很奇怪的地方。他去了剑宗以后,好像经常不在宗里修习,而且,似乎也没人管束他,仿佛他来去自由是被殿监殿判们默许的一样。”
唐谧听了,觉得这的确是一条不一般的消息,顿时抓住李理的手说:“看来,我真没找错人!李理,拜托,拜托你再多给我搜集些情报。”
第二天的术法课,义金殿的门一开,走进来一个穿术宗蓝色长衫的花白胡子老头。他咳了两声,以十分低哑的声音道:“敝姓胡,以后会教授你们术法。”唐谧觉得那声音难听得像是铁锯刮耳,想到今后差不多一年都要听到这种声音,她不自觉地缩了缩头。
只听胡殿判继续道:“今年,你们要开始学习魂兽召唤术。这是一项……”
他说着说着,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续道:“是一项很容易,但是也很危险的术法。因为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只猛兽,关键是要看你是否可以控制住它,而不是被它所控制。所以,魂兽切忌不可以豢养得太大,以免反噬其主。这是修习魂兽召唤术的第一个要点!”
胡殿判说罢,举起左手,接着又是一阵连咳,半晌方道:“左手连心,以左手召唤魂兽。”众剑童听了,都模仿着他的样子抬起左手。
“和你们猜测的相反,召唤时不要使用心力,一点都不能用。你们先要学习如何完全放弃自己的力量,听得懂么,要完全放弃。”难得这句话胡殿判说得一气呵成,没有咳嗽一声。
唐谧现在已经习惯轻易找到自己的心力了,现在忽然听说要完全放弃,怎样也找不到感觉。这时,只听胡殿判又道:“当你的力量褪去时,有另一股力量便开始显现。你感受到这个力量,请求它出现在你的面前,记住,是请求,而不是命令。然后,用你脑海中浮现出的名字呼唤它。”
唐谧看了看周围剑童,发觉就是那些“老人们”也没能立刻召唤出自己的魂兽。胡殿判咳嗽一阵,接着道:“在你们这些剑童中,虽然有一些之前曾经召唤过魂兽,但是如果这次召唤不出,也不用觉得奇怪。因为你们的术法不够稳定,还有,你们的魂兽日夜都和你们一道成长,所以那力量的脉动也在不断变化,需要重新寻找。”胡殿判的话音刚落,只听一个男剑童的声音道:“赤唬。”
唐谧循声看去,原来说话的是一个剑童中的“老人”,她记得邓方曾经给她介绍过,似乎是叫方秩离。随着方秩离这声低呼,他的手掌上出现了一只小小的红色怪兽,虎头马身,虽然只有巴掌大小,却很是神气威武。
胡殿判点点头道:“这次也还是方秩离第一呢。嗯,你若不是眼睛看不见,怎么会还留在这里。”唐谧看着那虎头马身的小小魂兽,心中羡慕不已,收回心神,闭上眼睛,重新试着放弃自己的力量。
忽然,她听到一个低哑的声音道:“那个女剑童,睁开眼睛,你要闭着眼面对你的敌人么?”唐谧吓得猛一睁眼,正对上胡殿判的目光,马上展开一个甜笑:“多谢殿判指教。”
只是被胡殿判这么一扰,唐谧一时更加找不到方寸,无论如何也抓不住所谓完全放弃掉心力的感觉,不免着急起来。
不一会儿工夫,邓方、王动他们这些已经修习过魂兽召唤术的“老人”们纷纷唤出了自己的魂兽,义金殿内顿时热闹了起来。
也许因为这些魂兽都十分幼小,还不是很受控制,就像顽皮的小猫小狗一样,在殿内四处溜达玩耍,不论主人怎样使劲也召唤不回。一时间,义金殿被六条腿的小兔子、胁生双翅的蜥蜴、会喷火的三足乌等等十来只稀奇古怪、跑来飞去的魂兽弄得乌烟瘴气。
尤其是邓方唤出的那只三足乌,看起来不过是一只小不丁点儿、黑羽红足的小鸟,精力却极其旺盛,围着那些还未召唤出魂兽的女剑童飞来绕去,冷不防喷出一小簇火焰,扫向她们的眉毛头发,吓得女剑童们尖叫着四处躲避,完全忘了继续召唤自己的魂兽。
花白胡子的胡殿判在烟尘中猛烈地咳嗽着,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立即喝道:“邓方,你以为干扰了别人修行,自己就能更容易通过大试么?还不赶紧把你的乌鸦招回去。”
邓方见自己的小小伎俩被胡殿判一言道破,只好一挥手,冲那正拍着翅膀在女剑童中快乐盘旋的三足乌唤道:“回来。”那小黑鸟立刻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邓方,在空中一个疾停,乖乖落在他的肩上。
其他人一见“老大”都已经收了手,也都不敢再造次,纷纷召回自己的魂兽。胡殿判环视一圈捣乱的剑童,沉声说:“虽然你们大家最终会成为对手,但是,如果你们因此就期望自己的对手弱小不堪,那么,请还是不要在御剑堂虚耗时光了。”
说到这里,胡殿判顿了顿,面向全体剑童,以低哑而郑重的声音道:“蜀山,从来都只属于对可尊敬的对手心怀渴望的人。”邓方有一点不服气,以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说了一句:“难道魔王也值得堕天大人尊敬么?”
胡殿判的花白胡子一颤,似乎听到了邓方的嘀咕,却没看他,而是继续对着全体剑童说:“堕天大人曾经说过,能够被称为对手或者敌人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之后,他转而问道,“你们知道魔王的魂兽是什么么?”
剑童中安静了片刻,突然传来王动的声音:“是足足有三人高,崔嵬如山的巨猿!”胡殿判略一点头:“魔王在战场上,总是坐在那巨猿的肩上指挥战斗。堕天大人见了,曾经说:‘力量如此强大的魂兽也匍匐在她的脚下,这个人的心,真是坚强得让人肃然起敬。’我希望,你们在将来,也会遇到让自己肃然起敬的敌人!”
接着,在一阵咳嗽平息之后,他道:“邓方,言行考绩扣一分。”
在这场小小的骚乱之后,义金殿平静了许多。那些“老人们”开始练习如何更加熟练地唤出魂兽,而新剑童们则开始重新尝试魂兽召唤术。
偌大的殿堂悄无声息,只有间或从“老剑童”那边传来一两声低呼魂兽名字的声音。忽然,唐谧听到一声低唤:“苍蠡。”
这声音并不大,可是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被吸引向那声音的源头——只见张尉的手上出现了一只摇头晃脑的白色小兽。
“啊,召唤出来了呀!真不愧是张尉啊!”庄园笑着第一个跑过去,端详了那小兽半晌,“是小狗么?白白的,真可爱。”
“张尉,你这魂兽是什么?”白芷薇端详一番问道。
“我也不清楚。刚才忽然感觉到另一种奇怪的力量,脑海里便跃出‘苍蠡’这个名字,然后我一叫,这小家伙就跑出来了。”张尉看着那白色小兽,喜不自胜地道。“麒麟,这是幼年的麒麟。”胡殿判此话一出,殿中立时一片哗然。众人纷纷向张尉投去艳羡的目光,直看得张尉有些不好意思地讪笑起来。
“麒麟虽好,但它的弱点是成长缓慢,你以后的修炼并不容易。”胡殿判说着,拍了拍张尉的肩膀。唐谧见张尉唤出了麒麟,心中也很是高兴,转回心思,再次尝试放弃自己的心力,寻找另一个力量的存在。
过了一会儿,她渐渐觉得自己仿佛正在脱离身体的束缚,像一个旁观者审视着自己,似乎既属于这个世界却又游离于这世界之外。
之后,有一个陌生的力量发出心跳般勃勃的脉动,一个名字闪念而过,她忙唤到:“行迟。”刹那,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兽骤现出现在她的手掌上。她欣喜地一看,顿时觉得如遭五雷轰顶,在心中暗暗哀号:“上帝啊,佛祖啊,给我一道地缝钻吧,简直太丢人了!怎么会是一只熊猫啊。”
唐谧慌张地一收手掌。想把那熊猫掩藏起来,不想它虽然名叫“行迟”,行动却一点也不迟缓,一骨碌滚下她的手掌,落到地上,好奇地四下张望。
“快看,是唐谧的魂兽!”又是庄园第一个叫了起来。
唐谧下意识地往人群中一躲,恨不得立即消失。
这时只听周静道:“天啊,是貔貅,真是太神气了!”
其他的剑童也凑过来,议论道:“可不是,真的是貔貅啊。唐谧,你也挺厉害的啊。”“貔貅,我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活的,真了不起!”
唐谧听得一头雾水,迷茫地看着那胖乎乎、有着两只黑眼圈、一双黑耳朵以及短短黑色四肢的小动物,心想:“难道,在这个世界滚滚不是叫做熊猫么?”
“嗯,的确是貔貅。据说上古时黄帝大战蚩尤,黄帝便是驱使貔貅与蚩尤相斗的。唐谧,要记住,想要控制住这种猛兽并不容易啊。”胡殿判在一旁点头道。唐谧听到这里,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苦恼,心虚地看着那个正身处于众人的注目礼中泰然自若、缓缓爬行的小滚滚,尴尬地笑而不语。
一天的术法课下来,大多数剑童最终都唤出了自己的魂兽,只有白芷薇到最后也没能办到。她学新东西向来最为灵光,此次受挫,僵着一张小脸,一幅闲人莫近的表情。
张尉和唐谧陪着她走出义金殿,等到身边没了外人,唐谧才问:“怎么了,刚才有什么不对么?”白芷薇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方才道:“我,完全没有办法放弃自己的力量。”“为什么呢?”张尉奇怪地问。
“因为,”白芷薇犹豫着,抬起眼的时候正对上两个伙伴关切的目光,这才接道,“因为只有感觉到力量的时候,我才能够实实在在地觉得安全。”
“哦,是这样啊。”唐谧用轻松的口气道,“那下次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就想想我们硼唧巴,我们不是会一直在你的身边么?”白芷薇笑了笑道:“等你嫁了人怎么办?大头娶了第一美女以后也不会再有工夫理睬我们的。”
“为什么?谁说我会不理睬你们的?”张尉不解地问。
白芷薇故意搬出认真的表情:“那你选择吧,要我们还是要她。”
张尉一愣,脸上露出为难,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唐谧赶紧解围道:“大头你别理她,她自己唤不出魂兽,正想办法找别人难受呢。”张尉垂下眼没有说话,却从心底里感觉到已然陷入了一道解不开的难题之中。
(责任编辑:傲月寒)
[蜀山的少年]37至40章·完结
张尉和唐谧都唤出了属于自己的可爱魂兽,而白芷薇却因为无法放弃自己的力量,面临着当掉魂兽召唤课的危险,她要如何应对此次危机呢?下一集,与魂兽召唤并称为义金殿最龟毛、最难学、最容易挂掉课程的幻术课华丽登场。唐谧三人组将面对蜀少连载以来的第二次生存危机——面对着铺天盖地的桃花障,面对突破自己心力瓶颈还是嘏救受困同伴的痛苦两难,张尉会如何抉择?
PS:半月后,蜀少加量放送,一期5章连发,让您一次看过瘾。在此特别鸣谢近期为蜀少提供人设的同学——王动由王动饰演,邓方由爱生活饰演,庄园由九尾猫妖饰演,周静由九尾猫妖的朋友饰演,李理由九尾猫妖的另一个朋友饰演,薛嘉禾由肥天鹅饰演,欧阳羽由魅魅饰演,王迩由迩邪饰演,李冽由千年雾心饰演,颜尚由naliy饰演。
《蜀少》太抢手?!武侠版自2009年7月下半月刊连载《蜀山的少年》,错失刊期的读者可向读者服务部邮购,电话是027-87927019。
……41至45章……2009/12/01登场 敬请期待!